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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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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巴庚、钱可仰原不足惜。可惜者,柴守箴、阎慎两个青年学生,一步走错,无端成了人命干连,收入狴犴之中,不说终身体面难赎,只这一场惊慌,岂不把家人亲友吓杀。到了监中,狱卒见是两块好羊肉,这百般凌逼,自是不堪的。柴、阎二家父兄,用钱打点,二家内眷,终夜悲泣,又是不用说的。
  总因小学生稚气童心,不惮絮叨,提耳伸说一番。俚言四句云:幼学软嫩气质,半步万不许苟如何犯法之地,你敢胡乱行走!
  再说谭绍闻在巴家酒馆内,被窦丛把脸上弄出了一道杖痕,王中扯令上车。到了家中,掩着腮进的东楼,用被蒙了头,睡了个上灯时候。王氏问了几回,只推腹中微痛。王氏命冰梅伺候汤茶,擎上烛来。绍闻道:“眼害暴发,涩而且磨,不敢见明。”冰梅吹息了烛,暗中吃了些东西,打发绍闻睡讫。被窝中左右盘算,因走新亲,偏弄出这样把戏,又恰被王中知其所以,心内好不懊悔。若明日这杖痕不消,如何见人?怎的生个法儿,将王中调遣开了才好。翻来复去,没个法子。黎明时候,急紧起来,自己敲火将烛点上,掀开新人镜奁儿一照,只见颧骨上一条青红,连眼角也肿的合了个偏缝,心中更加烦闷。
  听的堂楼门响,一口吹了灯,脱了衣服,依旧睡下。
  直到日上三竿,不好起来见人。忽听窗下有人叫大叔,谭绍闻问:“是哪个?”窗外道:“是双庆儿。南乡有人送信,说仓房走了火。看仓房的老王说,是元宵放炮,纸灰儿落到马棚上,人不知道,火起时风又极大,多亏人救得紧,烧了三间空仓房。里面多少有些杂粮。要大叔着人往乡里料理安顿。”
  ——看官须知:
  春初逢正节,弄火只等闲,
  往往大凶变,尽出儿戏间。
  谭绍闻得了此信,心中大喜,正好可调遣王中。遂说道:“我身上不爽快,不能起去。叫王中来,我对他说话。”只听得母亲王氏说道:“王中,你还不去乡里瞧瞧,仓房烧了。”
  王中道:“我才知道了。问大相公该怎么酌夺。”谭绍闻在窗内说道:“你速去就是,还酌夺什么。”王中道:“如今就去。”
  迟了片时,谭绍闻道:“王中去了不曾?”德喜道:“走已多时。”话才落音,只听得谭绍闻“哎哟!”一声,说道:“不好了!”王氏听的,急到东楼来问,门却拴着。忙道:“是怎的?”绍闻说道:“衣架头儿把脸磕了。”王氏道:“你开门我看。”谭绍闻用袖子掩着脸,哼哼着,开了门。王氏进去要瞧,谭绍闻道:“我昨夜就害眼疼。怕见亮儿。适才双庆来说,我急问南乡失火的话,合着眼出来开门,不防,撞在衣架头上。这新衣架,是方头儿,有棱子。”王氏看了道:“果然磕了一道儿,一发随时即肿的这样儿。你肚里还疼不疼?”
  谭绍闻道:“肚里却不疼了。”王氏道:“你跟我来吃饭罢。饭熟多时,你不开门,也就没人敢叫你。”王氏扯着上了堂楼,王氏、谭绍闻、冰梅、兴官儿一桌儿,把饭吃了。
  只见德喜儿走来,说道:“胡同后门口,有一个客,说是曲米街内亲,名子叫焦丹,有要紧的话,要见大叔。”王氏道:“焦丹是谁?”谭绍闻道:“是东街俺丈母的干儿。”王氏道:“既是这样内亲,请到楼下坐。”谭绍闻不好出去,王氏就着德喜儿去请。冰梅躲过。焦丹随着进的楼来。与王氏见了礼,让的坐下。王氏问道:“你干娘可好?”焦丹道:“好。”
  焦丹见谭绍闻脸上青红,问道:“姐夫脸上是怎的?”王氏道:“他害眼哩,衣架头儿撞的了。”焦丹道:“姐夫,我有一句要紧话与你说,可寻一个僻静地方。”谭绍闻因面上伤痕,不想走动,便道:“这是家母,有何避忌?”焦丹道:“我岂不知,只怕吓着这老人家。”谭绍闻便觉吃惊,王氏便跟问原由,焦丹道:“姐夫前日在巴大哥家那场赌,如今弄成人命大事。姓窦的吊死了,他大告在县衙,巴大哥、钱贤弟,都拿去下了监。”因向袖中摸出个纸条儿,递与谭绍闻。谭绍闻接在手中,展开一看,见是一张封条儿,上面印着“祥符县督捕厅年月日封”,空处是朱笔判的“廿”字。绍闻颜色顿变,问道:“这封条是做什么的?”焦丹道:“话头尽在背面上写着。”
  谭绍闻翻过纸背,只见写着三四行小字儿。写的是:谭姐夫见字。我三人与窦又桂赌博,他如今吊死了,把我二人拿在监中。姐夫速用银子打点,我二人便护住姐夫不说。姐夫若不在意,明日当堂审问,只得把姐夫供出,同为窦家偿命,就不能顾亲戚之情。巴庚、钱可仰同具。
  谭绍闻且看且颤,王氏忙道:“那写的是啥,你念与我听听。”焦丹道:“事已至此,也不瞒你老人家。原是俺姐夫前日到巴大哥家,不过闲解心焦,掷色子玩耍,不料同场的那个窦孩子吊死,如今弄成赌博人命,把巴大哥,钱贤弟都下到监内,还没审哩。这是他两个在监内写在旧封条上,送出来的信儿。叫谭姐夫打点,他两个受苦,谭姐夫使钱。若惜钱不照应他两个,便当堂供出姐夫,只该有苦同受,少不得都去充军摆徒。”王氏骂道:“这窦家小短命羔儿,输不起钱,就休要赌,为什么吊死了,图赖人!”焦丹道:“这话如今也讲不着。只讲当下怎的生法,不叫谭姐夫出官就好。”谭绍闻道:“焦——焦大哥,你要救我!”早不觉身子已跪下去。王氏也不觉慌的跪下,说道:“要亲戚做啥哩,我就是这一个孩子,千万休叫他受累。”焦丹急忙也跪下道:“我不过送个信儿,我是一个山西人,开个小铺子,没财没势,会做什么?大家起来再商量。”一齐起来坐下,焦丹说道:“这赌博场里弄出事来,但凡正经人就不管,何况又是人命?若要办这事,除非是那一等下流人,极有想头,极有口才,极有胆量,却没廉耻,才肯做这事;东西说合,内外钻营,图个余头儿。府上累代书香人家,这样人平素怎敢傍个门儿?只怕府上断没此等人。”谭绍闻极口道:“有!有!有!我有一个盟友夏逢若,这个人办这事很得窍。”王氏道:“你又粘惹他做什么?王中断不肯依。”绍闻道:“事到如今,也讲说不起。况他平日,也不曾亏欠咱。”
  因叫双庆道:“你作速到瘟神庙街,寻你夏大叔去,说我有要紧事相等,至紧!至紧!你就大跑着去。”
  话要凑巧,双庆跑到丁字街口,恰好遇着夏鼎,便一把手拉住说道:“俺大叔请你说句紧话哩。”夏逢若早知是曲米街窦又桂吊死的事发了。总是因赌自缢,也是常有的事,只因内中干连一个门第人家子弟,早已一传十,十传百,顷刻满城中尽知谭宅公子因走新亲,在巴家酒馆赌博,逼死一个小客商,同场人已拿住两个,指日堂审,这谭公子也是难漏网的。况夏逢若更是此道中人,岂有苍蝇不闻腥的道理。正想厕入其中,寻混水吃一口儿,适然遇着双庆来请,心肝叶、脚底板两处,都是痒的,竟一直上碧草轩来。
  双庆回家报知,王氏因人命情重,救儿心急,便说道:“他夏哥也不是外人,你就请到楼下商量。”谭绍闻也正为面肿难出,正合板眼,遂道:“娘说的是。”少时,只见双庆引夏逢若进的楼来,见了王氏,说新年不曾拜节,行了子侄之礼。
  与焦丹也作了揖,彼此通了姓字。谭绍闻道:“我运气太低,到东街走新亲戚,闲解闷儿,如今竟弄出一场祸事。”夏逢若道:“你若是行了俺街里姜家那事,怎得有这呢?”谭绍闻指着焦丹道:“这是巫家内亲。”夏逢若道:“偶然说起,我也原不介意。”谭绍闻遂将巴家赌博,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夏逢若道:“你不用说,我知道的比你做的还清白哩。”王氏道:“你与福儿有一炷香,你看这事该怎的打救呢?”夏逢若摇首道:“唉呀,难,难,难。”王氏慌道:“他夏哥呀,你要不生个法儿,我就跪下了。”夏逢若道:“老伯母使不得,看折了侄子草料。”只见夏逢若指尖儿搔着鬓角,迟一会,忽然说道:“有了!”谭绍闻问其所以,夏逢若道:“咱县新任董公,裤带拴银柜——原是钱上取齐的官。如今坐升正堂,我听说合城绅衿,要做围屏奉贺。想这做围屏的头儿,必是一向好结交官长,出入衙门的人。凡是这一号乡绅,一定是谄上骄下、剥下奉上的,或图自己干犯法事有个仗恃,或图包揽民间词讼分肥。您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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