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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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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了,都交了医药费,厂里还垫了近一万呢。

“以工会的名义给他们送去两千,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合上电话没几分钟,他又拨通另一个号,对方一听是他,马上态度好起来。陈天彪说:“你那儿还缺人不,我有个亲戚,小姑娘,想在你那儿找份工作,能不能安排一下?”

对方想都没想就说:“陈董的亲戚,我哪敢推辞,明天就让来,坐办公室。”

“办公室就不必了,给安排个挣钱多的岗位,她家境不好,年纪又小,还望多照顾。”

对方说:“没问题,到打字室打字去,一个月发一千二,如果嫌少,我再加。”

陈天彪表示感谢,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挂断了电话。这时楼下又吵了起来,陈天彪出来冲楼下发火:“你们有完没完?”

苏万财霍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你给评评理,我来一回她甩一回脸子,好像我这个老子是讨饭的,俗话说子不嫌娘丑,她这是把我当老子吗?”

苏小玉紧跟着道:“有你这种老子吗,你做的那些个丢人事,天下哪个老子做得出来?”

“我做哪些丢人事了,啊?偷了还是抢了,你说个明白!”

“我说不出口!”苏小玉猛地将手里东西掼了一下,楼下发出很响的一声。苏小玉给父亲发脾气,是常有的事。苏小玉这样做,一大半原因是陈天彪。陈天彪跟苏万财,关系紧张着呢。

陈天彪装作啥也没听到,冲楼下的苏万财说:“你尽管喝,茶有的是。”

苏万财这次是来卖兔子的,他在乡下办了一个养殖场,办厂的时候找过陈天彪,陈天彪没支持也没反对,事实上从苏万财的面粉厂倒闭后,他的事陈天彪都采取这态度。苏万财却认为不反对就是支持,因此办厂时三番五次找陈天彪借款。陈天彪自然不会借给他,苏万财最终还是从女儿苏小玉那儿弄到了钱。此后,苏万财三天两头跑来,不让进家他就找到厂里,不是卖猪就是卖羊,反正河北集团后勤部的人他都熟,不用陈天彪发话,人家照样给他面子,按高出市场价许多的价格收了。后来陈天彪知道了,把后勤部长狠狠批了一顿,还在相关会议上专门强调,以后凡是苏万财的东西,白给也不能要。

苏万财并不计较,世上的猪羊一个样,脸上又没刻我苏万财的名字,只要我不出面,你从哪儿知晓。

苏万财现在不养猪羊了,那东西尽赔钱,赔得他都认不得人了。事实上这两年他啥也没养,厂子早不像厂子,前几天他从别人手里低价收购了一批兔子,他想赚一把。苏万财最近开销大,手头很不方便。他提着兔子去找后勤部长,后勤部长很为难地说,实在不好办,厂里现在资金紧,工资都按时开不了,哪还有钱搞福利?苏万财软缠硬磨,部长就是不敢答应,一口一个没钱。苏万财哪能信,河化没钱,这世上谁还有钱?前些年搞福利,搞得全河阳眼红,甭说几百只兔子,就是拉来几火车牦牛,也给分了。可惜那时自个傻,没抓住机会。苏万财认定是陈天彪作梗,这才提了两只兔子来探口风,没想又让陈天彪甩了冷脸子。

陈天彪睡了一觉,醒来后天已发黑,从楼上下来,见苏小玉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厨房里转一圈,本是想找东西填肚子,结果就看见了两只兔子。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恨,陈天彪弄醒了沙发上的苏小玉,质问:“是他提来的?”

苏小玉揉着两只眼睛,慌慌张张说:“是他提来的,我不让放,他……”

陈天彪没再多说,操起兔子,出门扔进垃圾道。进门还见苏小玉愣怔在沙发边,陈天彪感觉到不大对劲儿。

“怎么,不舒服?”这时他才关心起年轻的妻子来。

“不,不,我没事。”苏小玉惶惶地跑进厨房,想给陈天彪做点吃的,一紧张被热水烫着了,疼得她跳起来。

陈天彪不动声色地看住她。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晃出一扇磨盘。是磨盘,圆圆的,转啊转,不停地转……

他的双眼一下就湿润。

三车间再次停产,这一次是大停,原料供不上了。

几乎同时,兼并过来的三个分厂也相继停产。

陈天彪似乎并不着急,他对找上门来的几个分厂厂长说,停产不见得是坏事,你们生产了这些年,赚过钱没有?

几个厂长让他问的低下了头。

自兼并过来,河化的分厂几乎都靠大厂这边贴损,陈天彪一直期望他们能自己扭亏,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愚蠢。

“工人们嚷着要工资呀?”有个厂长说。

“要?”陈天彪控制住情绪,“你告诉他们,工资不是要的。”

“董事长,要不再找找市上吧,我们的纸箱质量不错,就是价格稍稍贵一点,可市里的企业都从外地订货。”纸箱厂厂长带着情绪说。

“要找你找,我可替你当不了婆婆。”陈天彪哭笑不得。纸箱厂的产品是不错,可成本居高不下,设备老化,耗材高,加上要养活一大堆工人,早就没了竞争力。去年陈天彪就想让他们停产,但市上硬性出台一项政策,把纸箱厂列在了必保单位。就是这种必保,让这些人认为,市里企业订他们的货是天经地义。听听刚才那口气,价格稍稍贵点,好像价格贵还成他声讨别人的理由了。

必保单位是市上的形象工程,也说是面子单位。在下岗铺天盖地,失业这个词第一次光明地跳到国人面前时,能保住一些单位是很得人心的。为此市上采取了一系列温情措施,包括协调贷款,包括市长包点,包括以行政手段干预市场供求,去年就是市上出面,将纸箱厂积压产品卖给了本市几家小厂。

在强大的市场面前,市上也显得很被动,很无奈,有时的举措简直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滑稽得很。

一听陈天彪口气不好,纸箱厂厂长不敢再多嘴,闷声抽起了烟。

几个人围了一上午,没从陈天彪嘴里听到一句想听的话。陈天彪这次看起来是心硬了,铁了,非要让河化经历一场痛变了。

陈天彪扔下黔驴技穷的一帮人,独自下了楼,在厂区里转悠片刻,发现自己现在也有点黔驴技穷。

不是好事啊,以前遇到难题,从没这么烦躁,更没这么悲观,这次,真不一样。

他忽然想到招弟家去坐坐。每当心情堵塞,烦闷解不开时,他就不由得想起招弟一家子。

人跟人的感情真是复杂得很,五十岁的陈天彪在通往乡间的路上忽然想起了感情这个词,想起了遥远的岁月,想起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许多热血沸腾的故事。他仿佛看见自己正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赤着脚,打着泥腿,脖子上挂一条永远被汗浸湿的毛巾。他的身后,是一条高高斜斜的影子,无论春秋还是冬夏,他都那么忠诚地跟在他身后,他吃苦他也吃苦,他挨饿他也挨饿,他栽跟斗他也会趴下。而在他们的身后,在那个洒满辛酸和耻辱的乡下小村落,炊烟和牛屎混合着的雾腾腾的天空下,两双眼睛正穿透麦田和苞谷地构成的重重障碍,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路正是在这毫无希望的巴望中一步步延伸,居然神奇地延伸到了令他们神往的河阳城,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呀。许多时候,陈天彪真是不敢相信,这一生就跟做梦一般,有时候他真是不敢伸手触摸这已到手的成功和辉煌。有时夜半醒来,他会突然地恐惧、害怕,仿佛掉进一个陷阱,自己正被许多陌生的、狰狞的、充满贪欲的声音包围,无数双手从陷阱里伸出来,有贪婪的,有霸道的,有绝情的,有冷漠得近乎冰硬的,更有充满了邪恶的,他们要把他推向更深的陷阱,推向永远找不到麦田和炊烟的地方。

那地方居然金碧辉煌,光芒四射。

陈天彪泪流满面,呜咽如嘶,醒过神后才发现有一双手牢牢拽着他,不让他迷失。他感动得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车子在通往乡间的公路上有点颠簸,陈天彪的心起伏难静。车窗外的大地苍苍茫茫,麦收已经结束,成熟的苞谷业已收割,太阳灼烤下的大地寂静无声,只有一波一波的风在不停地诉说。

过去的岁月里,这片土地上的确发生了许多故事,有些已深深植进了人们的心田。

蓦地,陈天彪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孤零零的,蹒跚在乡间小道,紧跟着一个声音响起来。

“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

停车!陈天彪喝了一声,快快地跳下车,声音还在,缭绕在天地间,那么悠长,那么动听,却又那么撕心。

他怔怔地盯住田野,风吼吼,天茫茫,那个影儿一拐一拐地远去了……

久久,陈天彪都迷茫得醒不过神,等他重新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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