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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警觉地把眼睛一瞪:“怎么——?”
“爷,”陈升喃喃地说,“这本来是一百两的,可我用了几钱银子打了酒喝了。
爷这府上太瘦,不像英大人,天天都有人孝敬奴才喝酒。——爷就再添点银子吧,送过去也好看些。”
“你——?”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你好大的胆哪!——客人的银子你也敢动!把信掏出来,我这里是不能留你了。——那几钱银子就作你的工钱吧!”
“咋?”陈升终于愣住了,“你才五品官就这大脾气,人家英大人——”
曾国藩不容他说不去,劈手夺过信,用手往门房一指道:“陈升,还用我帮你收拾铺盖吗?”
陈升愣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爷就离开这里又能咋的!——日他娘的!”
撵走陈升,曾国藩袖起已添足的银子和信直奔长沙会馆,他只好让会馆的茶房代劳了。
入夜,曾国藩癣疾发作,通体刺痒,整整痒了一夜末眠。这与生俱来的怪病,把曾国藩
可害苦了。
第二天官休,正巧老翰林陈公源来访。
第一部分 做官的第一要义第9节 英和自此与曾国藩交恶
陈公源籍隶山西,是曾国藩上两科的进士,涉猎较广,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陈公源善谈,吸纸烟,尤好藏书,与曾国藩情趣比较相投,也颇谈得来。因为两个人都是独居京城,每逢官休,不是曾国藩去寻陈公源,便是陈公源来找曾国藩。
后一种情形较多。
曾国藩把门子陈升的事跟陈公源讲了一遍,陈也被这大户人家用过的奴才给气得不行。见曾国藩床上血迹斑斑,公源知道国藩的癣疾定是大发作了,于是也不言语,自管掏出根纸烟衔在嘴上,用随身带的火镰燃着,却往曾国藩的手里一递,道:“涤生,我一心烦的时候就吸一根,你不妨试试。一文钱够吸一个月的,蛮实惠。——你又不喝酒,何以解忧?惟有纸烟耳。”
曾国藩迟疑地把冒烟的东西接过来用口衔住,也学陈公源的样子,抿着嘴刚吸一口,立时就咳起来,咳得眼泪鼻涕全出来了。
他把纸烟递给公源道:“这东西太辣,我没这口福,咱们还是围上一局吧。”说着就摆上围棋。
陈公源道:“涤生,你这官做得太苦。花酒不吃,管弦不爱,抽根烟权当消愁了不中?这纸烟还是挺管用的,人家满人的女人中还有吸的呢!——你再吸几口滋味就出来了,既解乏又解困,是个好东西。”
曾国藩知道陈公源是好意,就只好吸了几口,果然觉着五分地受用了。国藩自此吸纸烟。
入夜,梅曾亮、邵懿辰、胡林翼等翰林们相约来贺喜。曾国藩守着受礼但不收礼金不参加他人宴席的信条,让这些翰林公们每人书写了一副对联,这样一来,既不扫大家的兴,又避免了受礼一说。场面不尴尬,宾主又都相宜,皆大欢喜。
为了不失信于自己,又能正常和上宪、同僚、同乡们交往,曾国藩可谓煞费苦心。
喜欢热闹的胡林翼这时却道:“涤生,我们哥几个商量了一下,墨迹我们固然要留下,但贺礼也是要送的。——你现在已是五品的官员了,五品顶戴走着来,这不怪人家奇怪,七品县令还有轿呢!——我们给你凑顶轿子钱吧!——也算给我们长长脸,也省得一些人乱嚼翰林院的舌头。”
梅曾亮也道:“我们都有轿子,你却没有,我们脸上也无光嘛,大清哪有五品官走着去办事房的?——传到当今圣上那儿,别误会成咱是故意出大清的丑,可不是麻烦!?”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大翰林哪,咱大清五品官的俸禄一年才八十两银子,支米八十斛,加上恩俸,也不过一百几十两的样子。这么点钱,除了穿衣服吃饭买几部书看,我用什么养轿夫啊!——湘乡一共才百十亩地,又一半儿是山坡,几大房合起来几十口人要吃饭,真有银子不继的那一天,我这宅子都可能赁不起啊!
——穷京官穷京官,各位不也是在靠家里的那点积财过活不是?”
这话触到了邵懿辰的痛处,他愤愤地说:“这几年各省不太平,我看一半儿是由民族差别引起的。旗人生下来就有俸禄,咱汉人——”
胡林翼接过话头道:“涤生,听说英中堂给你荐了个门房,我咋没见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相府用过的人我用不起呀!——对了各位,有合适的给我再荐一个吧。没个门子,不能总让会馆的茶房给我跑腿儿学舌吧?如果还住会馆自没得说,我现在出来立门开府,还让人家跑腿学舌,没有道理呀!”
邵懿辰道:“涤生啊,门子的事我们自会给你留心的。”话锋一转:“咱们不是在八大院订了桌酒席给涤生道喜吗?——时辰是不是到了?”
胡林翼道:“倒忘了正事!——涤生啊,这回你该放驾了吧!我可是专给你点了碗八珍豆腐啦!——我们几位可是都没乘轿啊!”
曾国藩知道这回不能再推辞了,何况八大院也不是京城的名楼大饭庄,没有美酒佳肴,吃一顿也用不了几两银子,于是道一声“稍候”,进卧房换了一件便服,同着众人走出去。
不久,参加各种宴会题写对联、警语,在京城达官贵族中蔓延开来,渐成时尚。
有人说始作俑者是曾国藩,又有人说不是,曾国藩仅是一名穷翰林小京官而已,影响力没这么大。
不管是与不是,道光帝倒真的有点喜欢上曾国藩了。
五天以后,陈公源给曾国藩引荐了一个同乡叫周福禄的,来给他做跟班门房。
周福禄长相斯文,也粗略识得几个字,年约五旬,无须。
为了不让陈升之事重演,经周福禄同意,曾国藩将他改名为周升,以示告诫之意。
当夜,曾国藩在《过隙影》中作《傲奴诗》一首,诗云:君不见,萧郎老仆如家鸡,十年苔楚心不携。
君不见,卓氏雄资冠西蜀,颐使于人百人伏。
今我何为独不然?胸中无学手无钱。
平生意气自许颇,谁知傲奴乃过我。
昨者一语天地睽,公然对面相勃奚。
傲奴诽我未贤圣,我坐傲奴小不敬。
拂夜一去何翩翩,可怜傲骨撑青天!噫嘻呼;傲奴!安得好风吹汝门权要地;看汝仓皇换骨生百媚!后来;他给家人的信中也多次提及此事: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久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意。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用通。
对周升;曾国藩一有闲暇便与他谈古论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言传身教;主仍是主,仆仍是仆,但主仆之间的隔阂却是越来越小了。这也被士子们称之为奇。满人主奴之间的界线是极其分明的,无人肯混淆,这是满人的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为这不顾体例的事,英和还正儿八经上奏参了曾国藩一本,说曾国藩身为大清国官员,不顾身份不懂规矩,待下人如兄长,视奴仆若亲人,有违咱大清祖宗家法,并引经据典说,仆可以买卖,官员可以买卖吗?——任其胡闹,国将不国了!
——恳请皇上重办该员,以正国风。伏乞皇上圣鉴。
望着这不伦不类的奏折,道光帝长叹一口气,提笔在折子上批道:“英和年迈,老糊涂也。”
折子退回军机处,京城一时传为笑谈。
此后,百官私下都管英和叫“糊中堂”或“涂中堂”。
英和自此与曾国藩交恶。
曾国藩立门开府后的第四十天,湘乡老家的长工南家三哥便赶了过来。
南家三哥和曾家沾点偏亲,说是长工,曾家却谁都不把他当长工看:割麦时便同曾家大小一起割麦,渍麻时便一起渍麻。到年末,曾家总要分过去几担粮食酬劳他。曾家每遇有到外面去办的事情,总让他去办。长沙他是常去,曾国藩点翰林后,京城也是一年走一回。南家三哥身材不高,倒练就了一双快腿。
南家三哥这次进京,给大少爷带过来五坛腌菜、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