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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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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的,”我说。“他不是存心的。他收回就是了。”
  “那么让他说他收回。”
  “你把刀子收起来,他会说的。”
  那个人看看我。他看看朱厄尔。朱厄尔现在安静下来了。
  “把刀子收起来,”我说。
  那个人把刀子折了起来。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爹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
  “告诉他你不是存心的,朱厄尔,”我说。
  “我方才以为他说了些什么话了,”朱厄尔说。“正因为他是——”
  “行了,”我说。“跟他说你不是存心的。”
  “我方才不是存心的,”朱厄尔说。
  “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儿,”那人说。“骂我是一个——”
  “你以为他不敢骂你吗?”我说。
  那人瞅了瞅我。“我没这样说,”他说。
  “你连想也别这样想,”朱厄尔说。
  “别说了,”我说。“走吧。开路吧,爹。”
  大车往前移动了。那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朱厄尔没有回过头去看。“朱厄尔可以把他揍扁的,”瓦达曼说。
  我们接近山顶了,那些街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汽车在这里来回飞驰;两头骡子把大车拉上山顶,进入街道。爹勒住牲口。一条街往前延伸,通向开阔的广场,在那里,法院前面矗立着一座纪念碑。我们再次登上大车,遇到的行人都转过脸来,带着我们熟知的那种表情;只有朱厄尔没有上车。大车已经启动了,他仍然没有上来。“上车呀,朱厄尔,”我说。“快点。咱们离开这儿吧。”可是他仍然不上车,却把一只脚搁在后轮转动着的车轴上,一只手攀住车顶棚柱,车轴在他脚底下顺溜地转动着,他又提起另外一只脚,整个人蹲在那儿,笔直地瞪着前方,一动不动,瘦骨嶙峋,脊背直挺挺的,仿佛是从一块窄木板里刻出来的半蹲的人像。




53 卡 什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是送他去杰克逊,便是让吉利斯皮来控告我们,因为他已经有点知道是达尔放的火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瓦达曼看见达尔干的,不过他赌咒说除了跟杜威·德尔说了以外他再没告诉别人,而她也关照过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可是吉利斯皮还是知道了。反正他迟早也会猜到的。就凭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达尔的奇怪举止他也会猜到的。
  因此爹也说了:“我琢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朱厄尔说:
  “你打算现在就对付他吗?”
  “对付他?”爹说。
  “抓住他把他捆起来,”朱厄尔说。“他娘的,难道你还要等他把牲口和大车也都放火烧掉吗?”
  不过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必要。“这样做没有什么必要,”我说。“我们等艾迪入了土以后再说。”一个大半辈子都要关起来的人,在还没关进去的时候还是该尽可能享受些乐趣的吧。
  “我想安葬的时候他还是应该在场的,”爹说。“上帝知道,这是我的劫数哪。祸事一旦开了头就好像再也没完了。”
  有时候我真拿不准谁有权利决定一个人是疯了呢还是没有疯。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谁也不是百分之百疯狂,谁也不是百分之百正常,大多数人那么说,他也就那样了。好像事实如何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他表现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对他抱的是什么看法。
  看起来是因为朱厄尔对他太苛刻了。当然啰,让艾迪离杰弗生镇这么近是把朱厄尔的马卖掉才办到的,就这个意义来说达尔企图烧的是他那匹马造成的价值。不过在我们过河之前以及之后,我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从我们手里把她接走,用某种圣洁的办法把她藏起来,这倒是上帝的一种祝福,因此在我看来,朱厄尔拚了命把她从水里救出来反倒是多少违背了上帝的旨意,接下去达尔觉悟到我们当中应该有人出来有所行动,我几乎可以相信他在某种意义上是做对了。可是他放火烧了人家的谷仓,差点儿把别人的牲口烧死,使他的财产受到损失,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从这点看,那他的的确确是疯了。也就是说,他和别人不能想到一块去。我想,除了同意大多数人的看法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丢人的事。大伙儿好像早就把那句很正确的古老的格言抛诸脑后了,那句格言说:无论何时都要钉紧钉子,刨光边缘,就像给自己打、为自己所用的一样。天底下好像总有一些人有可以用来盖法院的光滑、漂亮的木板,而别的人只能有配搭鸡棚的粗木料。不过,与其盖一座徒有其表的法院还不如盖一个结结实实的鸡棚呢,两样东西盖得都好也罢盖得都坏也罢,反正不会使一个人觉得舒服些或是觉得难过些。
  就这样我们走在街道上,朝广场走去,这时候他说:“咱们最好还是先送卡什去让医生瞧瞧。我们可以把他留在那儿,以后再回来接他。”这话说得不错。这是因为我和他出生的时候挨得近,差不多隔了十年朱厄尔、杜威·德尔和瓦达曼才开始相继出世。我和他们自然也很亲近,可是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是老大,他所做的事我都是已经想到过的——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爹先瞧瞧我,接着又瞧瞧他,嘴里在嘟嘟哝哝。
  “走吧,”我说。“咱们先把大事办了。”
  “她是希望大家全都在场的,”爹说。
  “咱们还是先送卡什去医生那里,”达尔说。“她可以等等。她已经等了九天了。”
  “你们都不明白。”爹说。“要是你和一个人年轻时就处在一起,她眼看你变老,你也眼看她变老,眼看老年就这样来临,而你又听见这样的一个人说没有关系,你就会知道这是从冷酷的世界、从一个男人的全部痛苦和磨难里得出的真理。你们都不明白。”
  “咱们还得挖坑呢,”我说。
  “阿姆斯蒂和吉利斯皮都让你先捎话来,”达尔说。“你不要现在先去皮保迪大夫那里吗,卡什?”
  “走吧,”我说。“腿现在不难受。还是按部就班办事的好。”
  “要是只剩下挖坑,”爹说。“咱们还忘带铁鍬了呢。”
  “对了,”达尔说。“我去找五金行。咱们只好买一把了。”
  “挺贵的呢,”爹说。
  “你不舍得为她花钱?”达尔说。
  “去买一把吧,”朱厄尔说。“来,拿钱来。”
  可是爹还在说个没完。“我想咱们会借到一把的,”他说。“我想这儿也总有好心人的吧。”于是达尔坐着不动,我们继续前进,朱厄尔蹲在后档板边,瞅着达尔的后脑勺。他很像一头恶犬,那种狗从来不叫,绷紧了拴它的绳子半蹲着,随时会扑向它盯着看的猎物。
  他保持着这种姿势,直到我们来到本德仑太太的房前,他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音乐,一面用他那恶狠狠的眼白紧盯着达尔的后脑勺。
  音乐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那是一种留声机的声音。声音很自然,就像是乐队在演奏以的。
  “你要不要去皮保迪大夫那里?”达尔说。“他们可以留在这里告诉爹,我送你去皮保迪大夫那里然后再回来接他们。”
  “不用。”我说。还是快点让她入土为安的好,既然我们已经快大功告成了,就单等爹借铁锹回来了。他顺着街往前赶车,一直来到音乐传出来的那所房子。
  “没准这家人家有铁锹,”他说。他在本德仑太太房前勒住牲口。好像他预先知道似的。有时我独自思忖,要是一个勤快的人能像懒人天生会找到自己的偷懒办法那样预见自己的工作途径,那该有多好。他就停在那里仿佛他预先知道似的,就停在传出音乐声来的小小的新房子前面。我们等候在那里,听着音乐。我相信我可以杀苏拉特的价,压到用五块钱把他的那台唱机买下来,音乐就是让人心旷神怡。“说不定这家人家有铁鍬,”爹说。
  “你要朱厄尔去呢,”达尔说,“还是我去更合适?”
  “我看还是我自己去吧,”爹说。他爬下去,走上小道,绕过房子朝后面走去。音乐声停止了,接着又响了起来。
  “他也能借到的,”达尔说。
  “是啊,”我说。就好像他知道似的,仿佛他能看透墙壁,预见到未来十分钟会发生的事似的。
  只不过已经超过十分钟了。音乐声停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重新开始,她跟爹在房子里面谈着。我们则等候在大车里。
  “你还是让我送你去皮保迪那里吧,”达尔说。
  “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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