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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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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间飘落的竹叶不是看上去像小刀般锋利,而是真的像小刀一样锋利。

嗤的一声轻响,掠过宁缺肩头的竹叶,像锋利的小刀般,直接撕裂了衣衫,划破了他的肌肤,割开了一条极细的血口。

宁缺望向自己的肩头,没有看到衣衫上的破口,没有看到染血的竹叶,没有看到流血的细口。

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他的肩头清晰地传来强烈的痛苦,甚至清晰到能够感觉到血口里竹叶留下的细毛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

他抬起右手掸了掸肩头,就像掸灰尘一样,这个动作当然无法把竹叶留下的无形伤口与痛楚掸掉,但奇妙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继续向前走着。

又有竹叶簌簌然落下,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前襟,擦过他的后背,落到细石子铺就的山道上。

他的身上衣衫如故,却多了无数条无形的裂口,多了无数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脸色如故,只是更白了些。

一阵山风袭来,无数片竹叶纷纷扬扬席卷至空中,然后像暴雨一般淋漓落下。

宁缺走在这片竹叶雨中,再也懒得用手去拨拉快要落在身上的竹叶,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明亮的眼眸里仿佛看到去年在临湖小筑里杀颜肃卿时飘落的竹雨。

他走得很用心,走得很用力,每一次抬步都会重重踏下,靴底溅起细微的灰尘,碾过凌乱堆积的竹叶,走过痛苦。

竹雨落时,正好杀人,适合登山。

……

……

起步晚,可能会有些风光,但却难以追赶,只能一个人孤单地在山道上行走,前不见人后没有人。

宁缺走得有些渴了,口唇间仿佛要生出青烟,他想饮些水,然后听到山道旁传来淙淙流水声。

举目望去,只见道旁一条崖缝里泻出一道极细的清泉,在下方石窝里积成一捧水洼,洼旁生着几株野草。

他没有去痛饮山泉,垂怜小草。

因为极细的清泉忽然间变成一片黄浊白沫奔腾的大瀑布,扑头盖脸地打了过来,直欲把他击昏在幽深水潭里的巨石上。

……

……

他继续向前走,依然走得用力用心,步步惊魂,步步生烟,顺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密林,来到山间一片草甸中间。

没有树荫遮挡,下午依旧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洒了下来,把草甸镀上一层艳红,仿佛要点燃山道旁的一切。

宁缺用手遮额抬头看了一眼天,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然后余光里注意到前方山道旁,有一片小湖像镜子般反着光。

湖很小很平静,清澈透底,能够看到里面沉默游动的鱼儿,在湖畔的石缝间生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一阵山风轻拂,小黄花瑟瑟颤抖,显得极为恐惧。

平静湖面泛起微微涟漪,小鱼儿弹动着尾巴,钻进石中不见。

一片愤怒的大海出现在宁缺的眼前,海水极蓝快如他熟悉的砚中墨汁,海水不停卷动,掀起山般高的波浪,发出愤怒的咆哮,不停拍打着堤岸与站在堤岸上的他。

他双脚像钉子般死死站在堤岸上,盯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墨色海浪,纵使身体如同被巨石击中,浑身湿透的衣衫被海水撕成碎片然后带回海中,依然一步不退。

然后大海站了起来。

像墨一般深沉黑暗的海水,像墙,不,像大地一般站了起来,海洋把天空割成两半,缓慢地向他压了过去,在这片竖着割裂天地的海洋中,可以看到比山更大的漩涡,可以看到沉默哀鸣徒劳乱飞的海鸟,可以看到死亡。

然后大海倒了下去。

宁缺也倒了下去。

他重重地摔倒在山道上,痛苦地拧紧了眉头,喷出一口鲜血。

道前的小湖依然平静,只有几丝涟漪。

……

……

山雾尽头,传出一道平静却骄傲的声音,这种骄傲与隆庆皇子故作淡然的骄傲不同,声音的主人并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骄傲,也不刻意展露自己的骄傲,他的骄傲在于内心的强大,浑然本性而出,丝毫不令人反感抵触。

“山道崖壁上的字迹,传说是书院前贤镌刻,开启禁制之后,意图闯过禁制的人,越能忍受符意里隐含着的痛苦与力量,那么山道给予此人的痛苦与力量便会越大。”

那道平静骄傲的声音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和大师兄打过一场架,虽然你们知道大师兄的性情,不可能真的对我下狠手,但我还是打不过他,所以我一怒之下把老师用来做梅花糕的模子捏碎了,于是老师也动了一怒,然后做了个残酷的决定,罚我走了一遍山道。”

山雾里响起一阵惊呼,惊呼的原因很多,有人是惊叹于大师兄的强大,有人是惊叹于二师兄也很强大居然能够徒手捏碎夫子刻了符文的精钢糕点模子,有人则是惊叹于二师兄胆大包天竟敢让夫子没梅花糕吃……

“那年我过山道时,引发的动静当然比这家伙引发的要大很多,最后直到星河破碎陨石乱飞我才倒地,不过这家伙居然能引发海怒,也算是不容易。”

雾里有人表示赞同,有人感慨说道:“只是这般看来,越能忍受痛苦越要受更大的痛苦,这个家伙未免太倒霉了些。”

“倒梅?”某人怒问。

“倒霉。”那人赶紧解释道。

“你们都没有见过小师叔,只有大师兄和我见过。”

二师兄心情稍霁,傲然说道,仿佛觉得见过小师叔本身就是一件极值得骄傲的事情。

“小师叔曾经说过一句话,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家伙,如果它要选择你承担使命,那么在确定你能够承担这种使命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你的每一根骨头剥离你的每一丝血肉,让你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让你的意志心性强悍到有资格被命运所选择……”

浓雾之间某人侃侃追忆而谈,有人则是窃窃私自议论:“现在看起来,二师兄果然还是最崇拜小师叔啊。”

……

……

“折断每一根骨头算什么?剥离每一丝血肉又算什么?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在岷山里在草原上,我哪根骨头没有摔断过?我身上哪一处没有受过伤?”

宁缺俯在坚硬的山道上,感受着身下细石头的棱角,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那片海给拍碎了,然而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蛮不在乎。

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身来,抬袖擦掉唇上的鲜血,回头望向自己走过的漫漫山道,大声吼道:“去年夏天在旧书楼上我看过你们写的书!”

“我看过你们藏在书里的针!我看过你们藏在书里的竹叶!我被那条该死的瀑布打昏过!我也被那片臭海吞噬过,但怎么样我还是站在这里!去年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这些都打不倒我,更何况我现在是已经踏上修行道的天才!”

草甸清湖边一片幽静,不停回荡着这些带着几分狂妄意味的呼喊,没有飞鸟受惊出林,没有虫儿愕然抬头,只有回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然后归于一片安静,那些小鱼儿摇晃着尾巴从石间钻了出来,游进天光里。

宁缺忽然抬头望向头顶没有树枝割裂的湛蓝青天,眼中微有湿意,喃喃说道:“昊天老爷,这些年你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原来都是要在这里还给我吗?”

他回过头来,一边抹着口鼻间淌落的血水,一边向着山道前方艰难前行,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然而脸上却满是真挚开心的笑容。

忽然间想到一事,他充满自责说道:“谢天?应该先谢谢自己嘛,你这么不容易这么能干,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

……

山雾尽头长时间的安静。

二师兄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这家伙虽然境界糟糕,修为差劲,但这股臭屁劲儿还真有几分皮皮的模样。”

另一道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师兄,我怎么倒觉着这家伙的骄傲劲儿很有你的几分风采?”

……

……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山道依旧明亮,但温度却下去了些。宁缺抹着血与汗艰难地行走着,速度很缓慢走得很辛苦,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四岁便开始逃难,尤其是背着桑桑翻越茫茫岷山那段岁月,让他明白了一个真理,走得慢并不要紧,只要你坚持不停地走,那么总有一天你便能走到你想要到达的地方,能超过那些道旁不敢走的人。

登山至此时,宁缺终于看到了一名同行者。

他看了一眼坐在道旁的那个年轻人,目光在对方腰间的佩剑上一掠而过,想起来先前在书院里听同窗们议论过,此人好像是来自南晋的一名剑客,所属势力和谢承运所在家族敌对,只是不知道与那位剑圣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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