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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觉得难受你可以不谈。”无缺酒精过敏,红到耳朵根子。我说,喝点茶水吧,刚要给他倒茶,被他的手按住,“慢!”他说。
他把刚沏上的一壶茶水倒了,拿起暖瓶又冲了一遍,还揭开壶盖,轻轻闻了闻。我好奇地问:
“你又研究什么?”
“在我们那里,喝茶讲究‘头道叶子二道茶’,冲第二遍的茶水才更浓郁清香。不信,你喝喝?”无缺往我的茶杯里倒着金黄的液体,真的浓香扑鼻。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正要说话,却听无缺在那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头道叶子二道茶,我就要喝二道茶。”
我的手一哆嗦,茶水溅出来一些,我的心被烫了一下。
盯着无缺有些迷离的眼睛,我变成了会讲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女人。
正当我跟老赵谈婚论嫁的时候,我调到了本市最大的广告公司,它不但号称历史悠久,而且人材济济,这正是我喜欢的地方。
从小,我的理想是要做个曹雪芹那样的大作家。可是,当罗中立那幅惊世骇俗的油画《父亲》一问世,一个正读初中的女孩捧着印着画作的杂志呆了半天,我的眼睛扫过“父亲”脸上每一条深赫色的皱纹,我回味着他手上端着的破碗,我凝视他带血丝的眼睛,这个形象在我心里化成一尊雕塑。我刹时感觉到了文字的苍白与无力,我对艺术的崇拜从那一刻起根深蒂固。
所以,一进公司,我喜欢看另类的男人女人们,那些全身往外放射艺术气息的男人们,留着披肩长发的、蓄着泰戈尔大胡子的,甚至有让自己头顶寸草不生的。
冷不丁有谁粗着嗓子在走廊里学崔健吼了声“我要从南走到北,你可不可以给我倒碗水。”然后,从各个杂乱的花花绿绿的房间里就传出一片鬼哭狼嚎的唏嘘,这和我刚刚为人师表的中学校园真是天壤之别。我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五官均不够使唤,满眼红黄蓝绿,满耳蒙德里安、包豪斯。如果不谈爱情,与这群另类相处是件美妙的事情,我称它“有色动物园”。
老木是公司里一个并不出众的美工,爱穿件肥大的灰毛衣,着颓废牛仔裤,翻毛皮鞋。他虽未在头发胡子上搞点与众不同,但站在人多的地方仍可一眼认出他是搞艺术的,那就是气质,学不来。那年老木28岁。
那天,一群“另类”溜到我的办公室里吹牛,说某某人干私活又挣了多少钱,去十字坡让野花野草差点吃了,回来打青霉素;又说某某整天把手藏到抽屉里数钱,让经理逮着了。然后就有一“卷卷毛”凑到我面前说:“苏姗小姐,有何高见?
我扫了这片异类一眼,笑了笑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富翁,挣了一辈子的钱,老了到沙滩上晒太阳,而且很知足地说:‘我终于可以晒太阳了。’旁边一个穷人接着说:‘我已经晒了一辈子太阳了。’富翁很难过,纵有金山银山,到老了还不是想晒太阳到死。……”
我还没讲完,一屋子人已大笑不止,一个声音不怀好意地说:
“我猜咱公司只剩下苏姗一个处女了。”然后就一哄而散。
5年后,老木说他当时就混在那群人里,只有他没笑。
过了不久,公司挑头举办了这座城市有史以来第一次选美活动。泳装筛选那天,公司里吵开了锅,不止有各路佳丽在“叽叽喳喳”,最欢快的是公司的未婚男人们,洗头的洗头,扎马尾的扎马尾,刮胡子的,穿新鞋的,像过节。然后,他们就像一群发情的野兽,在美女丛中楼上楼下地窜。
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我正在给客户整理一份材料,老木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了,我说你别过来,我正在写情书,别坏了心情。他就像没听见,一屁股跌进我旁边的沙发里,只顾抽烟。
我说:“你怎么不去看美女呢?你看那些歪瓜裂枣半截半块的都去了,就数你个子高,配模特妹妹正合适,别错过机会呀。”
他说有人要修理他,去告黑状,经理要赶他到制作部画广告牌。我停下笔,我说画广告牌怎么啦,虽然在公司里地位低点,挣钱少点,但比在办公室勾心斗角强。你又非学院派毕业的,你是师傅带徒弟学出来的,论底气你拼不过人家。如果嫌这样做挣钱少,既然可以在马路上画,为什么不可以多揽些其它公司的广告牌画?你不说谁知道?实惠点。
我自己也参不透,我来这里才几个月,怎么对挣钱就这么开窍?
老木说:“你真是善解人意,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今晚我要请你吃饭。”
我有些心动,我爱高大,我爱阳刚,我爱憨厚。老木虽不十分英俊,但比起任贤齐绰绰有余。
我说,不行,我已经名花有主,怎么可以不守妇道。当时,赵家正大张旗鼓地在组织订亲,我心里惆怅。
选美活动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文化局又要召开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地点还是S大的运动场。
“就是我们学校?”无缺吃惊地抬起头,这小子怎知他整天宿舍、试验室、食堂三点一线的地方,还印上过我的爱情,我想刺激他,看他的反应。
对,就在你说下雪爬不上去的那段大坡上,老木把我从看台上叫出来,我们像对初恋的情侣一样顺着那个长长的坡缓缓而行。老木说他在马路上画广告牌时过来一个“古兰丹姆”,然后,尾随到他家,我说快说,怎么啦?
树后突然就“哧哧”笑着杀出一个“梵高”,他说:“哈哈!老木,苏姗!可让我抓着了,专抓一对的,快招,什么意思?”
老木就是木,笨嘴拙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白了那“马尾巴”一眼:“什么意思?商量干私活,我们要跑到经理眼前谈?”
“干私活也这么浪漫,能挣着钱吗?”那同事无趣,嘟嘟囔囔地走了。
老木一乐,说,你真鬼,我说快说,那“古兰丹姆”怎么啦,你骗人家啦?
“她说她喜欢我。”老木一本正经地说。我说这下好了,我给你出了个好主意,不用几天就被人家抢新郎了。
老木也学我白了我一眼,说:“潘美辰要来了,咱去看,我爱唱《我想有个家》。”
我想,此时丘比特正一箭一箭戳着我的心,直到粉碎。我心如刀绞,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句:
“我要结婚了,没有时间。”
好久没有回音,我抬起头,顺着他那件带着斑驳油画颜料的灰茄克看上去,他红着眼圈对我说:
“你怎么会这么早就结婚?”
我无言以对。
我还是带着负罪的心情,跟老木去看了潘美辰的演唱会。坐在沸腾的体育馆里,彼此身在曹营心在汉,各想各的心事,像最后的晚餐。我觉得我不是东西,我对不起老赵家,我更负老木,但我惟一对得起我妈的至理名言:“嫁个外表不如自己的,把自己清清白白交给他,他就会对你好。”
散场时,我说老木送我件礼物吧,我最爱秋染的层林,红的黄的绿的,很有层次感,让我猜不透画里还有什么,我爱。
老木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周后,我发现我的办公桌下放了一幅装桢精美的油画,老木用卡纸裁了张卡片别在画框上,他说:“愿这幅《枫叶红了》为你的新房增添一分喜气吧。”
“这么浪漫,可真像幅画,想不到那条路还是苏姗的浪漫旧址,我得好好看看。”无缺消了酒,酸酸地说。
“你没必要吃这个飞醋,那时你在哪?还在武汉上大学,你也有你的莺莺燕燕,你怎么知道千里以外的故事?”
“是啊,人世真是难以预料,后来呢?”无缺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茶水说。
第二部第21节:文凭
当我带着女儿更带着满心伤痛回到父母家时,老木的电话也来了,他很吃惊地问:
“听说你离婚了?”
“你怎么知道的?”
“公司里早议论开了,这样的事还不传得飞快。你现在干什么?”
“不干,只当死了。”我恼于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没有好气。
“如果你没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