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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叶诗人-郑敏诗选_郑敏-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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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在魔术师的掌上


展开翅膀


只有飞翔的姿态





他终于让你飞开


但只在


下场演出之前。





早晨,我在雨里采花


(在梦中字被当成物:words are often treated as things in dreams……弗洛伊德)





丝丝的,绵绵的


像是穿过半个世纪的爱情


青春在灰暗的晨空下


不停地,停停又下下


混在白玉簪的浓郁中





黑绸子的裤脚和月季枝相缠


黑尼龙伞发出压抑的感觉


在伞下昆明一望无际的蓝空


和它的寂寞的苍鹰的盘旋


不会离去。从月季走向金银藤





采集来的各种芳香和雨珠


我不忍将它们和自己一同


送入那陌生的幽暗,那里


无人知晓的空虚浸沉,虽然外面


绵绵的,丝丝的雨


仍会下下,停停,再下下……





一九九零年八月于清华园,时正在读德里达的《书写与歧异》遇到弗洛伊德的话,有所触动,写此诗。





发生在四月昏暗的黄昏


从玻璃窗,紧闭的,渗透进来


一片乌云,在房间里,天花板下流动


树叶像雨落下,淅淅漓漓


埋葬我的肉体,和它的没有熄灭的火焰


一只洁白的鸽子从尸体里飞出


它在高空望着残缺了的丑恶的墙


它飞行了几千里,落下在


菩提树下


饥渴地想到:有没有一家屋顶


一处广场,一个教堂的尖顶,能接受


漂流的雨云。





一个儿童伸出鲜嫩的手掌


让它啄食玉米粒


它想着那埋在落叶下的尸体。





一九九零年四月二十五日





给m。l。罗森萨(rosenthal)*的覆信


尽管天空见到各种飞翔的奇迹


真正能飞,从昨天到明天的


只有想象和记忆


它们的翅膀比羽毛轻,比钢铁硬


当我在一九八九年底收到你的贺卡


我看见一九八六的你


站在一个公寓的电梯里


我们的晚餐是流浪者的薄宴


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


我们告别,你有着迷惘的表情


我有着只有中国人能有的苦涩


和坚强的等待,希望、友情


外面是黑暗、寒冷、纽约的不安全区





今年秋天没有让人们感到透明


虽然树叶一样的金黄


我们送走了又一个记忆中的美丽


冬天的干燥侵入我们的思想


沙漠还有威吓性的美


我们已经结束了对伟大的承担


而来到冬天的荒漠


动物们悄悄地躲在洞穴里


忍受饥饿的胃肠蠕动


只有勇敢的麻雀


飞出来刺探


找到雪地中的一些杂谷


没有人知道明年的收成





去读诗时我为这样的诗行所震动


〃像一位老年的盲者,撩起窗帏,意识到早晨


我知道变化:


在沉寂的一面没有笑容


但当我和鸟儿一同呼吸


愤怒的精神转化成祝福


死者们开始从黑暗中向我的睡眠歌唱。〃**


他还说:


〃我让我的叹息延长成歌声


但像一棵树承受了事物的转变。〃***


没有什么能比下面的诗行


更使我愿意告诉你:


〃衰老了,我有时哭泣


但在梦中仍然大笑〃****





像被但丁送往深渊的人们


我们有时浮出浓雾


向诗人和朋友


说出浸满浓雾的话


我们的飘浮使我们的只言片语


随风吹向你们,我的远方的朋友们


再见,请记住我们曾有过的机遇


再见,我们已被浓雾吞没,再见





* 罗森萨,美国著名诗歌理论家,纽约大学教授诗人,曾访华。


** 瑞德克《内陆之旅》。


*** 瑞德克《变新》。


**** 瑞德克《另外一位》。

 m



卷五:诗人与死

t:xt。小‘‘说〃。天 堂
诗人与死(组诗十九首)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手指


折断这冬日的水仙


让白色的汁液溢出





翠绿的,葱白的茎条?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拳头


把这典雅的古瓶砸碎





让生命的汁液


喷出他的胸膛


水仙枯萎





新娘幻灭


是那创造生命的手掌


又将没有唱完的歌索回。








没有唱出的歌


没有做完的梦


在云端向我俯窥


候鸟样飞向迷茫





这里洪荒正在开始


却没有恐龙的气概


历史在纷忙中走失


春天不会轻易到来





带走吧你没有唱出的音符


带走吧你没有画完的梦境


天的那边,地的那面





已经有长长的队伍


带着早已洗净的真情


把我们的故事续编。








严冬在嘲笑我们的悲痛


血腥的风要吞食我们的希望


死者长已矣,生者的脚跟


试探着道路的漫长





伊卡拉斯们乘风而去


母亲们回忆中的苦笑


是固体的泪水在云层中凝聚


从摇篮的无邪到梦中惊叫





没有蜜糖离得开蜂刺


你衰老、孤独、飘摇


正像你那夜半的灯光





你的笔没有写完苦涩的字


伴着你的是沙漠的狂飙


黄沙淹没了早春的门窗。








那双疑虑的眼睛


看着云团后面的夕阳


满怀着幻想和天真


不情愿地被死亡蒙上





那双疑虑的眼睛


总不愿承认黑暗


即使曾穿过死亡的黑影


把怀中难友的尸体陪伴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从云端走下


承认生活的残酷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承认幻想的虚假


生活的无法宽恕








我宁愿那是一阵暴雨和雷鸣


在世人都惊呼哭泣时


将这片叶子卷走、撕裂、飞扬入冥冥


而不是这冷漠的误会和过失





让一片仍装满生意的绿叶


被无意中顺手摘下丢进


路边的乱草水沟而消灭


无踪,甚至连水鸟也没有颤惊





命运的荒诞作弄


选中了这一片热情


写下它残酷的幽默





冬树的黑网在雨雪中


迷惘、冷漠、沉静


对春天信仰、虔诚而盲目。








打开你的幻想吧,朋友


那边如浩瀚的大海迷茫


你脱去褪色的衣服,变皱


的皮肤,浸入深蓝色的死亡





这里不值得你依恋,忙碌嘈杂


伸向你的手只想将你推搡


眼睛中的愤怒无法喷发


紧闭的嘴唇,春天也忘记歌唱





狭窄、狭窄的天地


我们在瞎眼的甬道里


踱来踱去,打不开囚窗





黄昏的鸟儿飞回树林去歇栖


等待着的心灵垂下双翼


催眠从天空洒下死亡的月光








右手轻抚左手


异样的感觉,叫做寂寞


有一位诗人挣扎地看守


他心灵的花园在春天的卷末。





时间卷去画幅步步逼近


只剩下右手轻抚左手


一切都突然消失、死寂


生命的退潮不听你的挽留





像风一样旋转为了扫些落叶


却被冬天嘲讽讥笑


那追在身后的咒骂





如今仍在尸体上紧贴


据说不是仇恨,没有吼叫


漂亮的回答:只是工作太忙。








冬天是欣赏枯树的季节


它们用墨笔将蔚蓝切成块块


再多的几何图也不能肢解


那伟大的蓝色只为了艺术的欢快





美妙的碎裂,无数的枝梢


你毕生在体会生命的震撼


你的身影曾在尸堆中晃摇


歌手的死亡拧断你的哀叹





最终的沉默又一次的断裂


从你脆了的黑枝梢


那伟大的蓝色将你压倒





它的浪花是生命纷纷的落叶


在你消失的生命身后只有海潮


你在蓝色的拥抱中向虚无奔跑








从我们脚下涌起的不是黄土


是万顷潋滟的碧绿


海水殷勤地洗净珊瑚


它那雪白的骸骨无忧无虑





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已经过去


你在耐心地等待一场电火


来把你毕生思考着的最终诗句


在你的洁白的骸骨上铭刻





不管天边再出现什么翻滚的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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