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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正传-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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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书借我看好不好?”我对女儿说:“那么深的英文,你又看不懂。”

“我看得懂。”她居然继续举着看,还转来转去,不让我从旁边偷看。

大概这就是年轻,像一扇门,对外开着,随时都可以冲出去海阔天空地跑一圈。每次我拿起英文书,都觉得好重,除了书重,心情更重。觉得人老了,还流落番邦,读番文、教番人。每次看到电脑,也害怕,觉得冷冷硬硬,像是独目巨人。儿子却说他上了网络,好像面对一整个世界。

美国小孩不晓得是不是都这样开始自己读书、读自己的书,管他懂不懂,只要能认ABC,就抱着猜;猜到了,便十分兴奋。结果愈猜愈多,自然就通了。

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曾几何时,我们的教育变得那么僵化,背人名、背年代、背条约、背文法,愈背愈伤心,好像背了两百年祖先的血债和冤屈。好像发现一部中国近代史,竟是一部中国西化史。

女儿的老师知道她养螳螂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才小学一年级上学期,老师居然规定每天到校第一件事,就是写日记。

你想想,那么小的娃娃,能拼出几个字?写出什么屁文章?可是老师照样津津有味地看、津津有味地改。

她改,不是改拼错的字和用错的文法,而是加上一些“呼应、叫好”的句子,譬如我女儿写“昨天我把两只虫放进螳螂笼,一只跳、一只爬。”

老师就写“那真是个精采的昆虫秀。”

又当我儿写“昨天我给我的螳螂两只小虫,它抓住一只,又试着抓另一只,被那只跑掉了。她又抓到,于是一手一只,它得到两只。”

老师不但不讲“贪心”,还说“那你螳螂有了一个大餐。”

这使我想起我小学三年级时,写了平生第一个剧本,钉成一本书的样子,十分得意地拿给老师看,老师看了第一行,就说:“你写你坐火车去阳明山?”

“对!”我笑着答。

“对个屁!阳明山根本没火车。”

我正想自己小时候,女儿突然大叫起来:

“爹地!我们为什么不喂派蒂吃蟋蟀?”

“我们喂了啊!前几天那两只黑黑的、会唧唧叫的,就是蟋蟀呀!”

“那我们为什么不再喂?”

“抓不到啊!”我说:“天冷了,没有蟋蟀了。”

“有!”女儿指着书大叫:“书上说有。”

“不可能!”我借机会把她手上的书抢过来:“我看看。”

书上一大堆照片,全是螳螂,大概作者也是养了只螳螂,并从头到尾细细观察它的生活,我翻到女儿看的那一页。印一只大螳螂,正抓在一只小蟋蟀。旁边写着——“如果你找不到虫喂它,可以去宠物店买蟋蟀,那是螳螂最爱吃的。”

“对呀!”我也叫了起来,为什么没想到呢?宠物店里的一些鸟啊、蛇啊,都要吃虫,它们一定有。

我是一个常去宠物店的人,尤其以前养亚玛逊鹦鹉的时候,更是常去为鸟买食物、维他命和玩具。这次养了派蒂,居然一次也没去,是因为我认为螳螂不是正规的宠物,不可能找到什么与螳螂有关的东西。

一边笑自己迂,一边拜托老婆开车,送我去宠物店,小丫头也兴奋地同行。

宠物店离家不过五分钟,落地玻璃窗上总是贴着减价的条子。譬如一只小鹦鹉九毛九分钱。

这不是笑死人了吗?便宜到可以买一大堆来“炸小鸟”吃了。其实这是一种“设局”,先让你贪便宜,买到两只小鸟,再要你买笼子、买食盒、水盒、谷物、维他命、鱼骨粉。整个搞下来,五十块美金也不止。更可怕的,是当你养上一阵,愈养愈爱,于是为鸟买玩具、为它换大笼子,渐渐变成店里的常客,不知不觉奉献更多钱。

我推开门,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柜台前发怔,看到我,耸耸肩,说:“一屋子宠物,就是没人。”接着不断叫“哈罗!哈罗!有人在吗?”

里面立刻传来好几声“哈罗!哈罗!有人在吗?”不是人,是大鹦鹉装的。接着发出一长串哈哈大笑的声音,跟我们的笑声混在一起。

想必每次它这么说,顾客都会笑,所以它学会说完“哈罗!哈罗!有人在吗?”就笑。

也许大鹦鹉有传话的作用,才学完我们的说话,就冲出个年轻人。先收了那高大男人的钱,又问我要什么。

“你有没有……有没有OO”大概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我一下子居然忘了蟋蟀的英文名字。

“Cricketo”女儿接上了话。

“哦,要几只?”

“几只?”我又怔了。到底买几只呢?“一只多少钱?”

“五分钱!”

“二十只吧!”

“吃得了那么多吗?”他居然歪着头问我:“喂谁吃?”

“螳螂!”

“哇!”他怪叫了一声,说:“五只就成了,活不长的。”

“活不长?”

“对不起!你别误会,我是说蟋蟀活不长,三、五天就死了!”

我心想,奇怪!我那只母蛐蛐为什么活那么多天呢?不过立刻改口:“好!五只。”

他往后走,我好奇,跟了进去,女儿也像尾巴一样,跟着我。

路很窄,两边全是笼子,有兔子、大竺鼠、大蛇、晰蝎、变色龙、热带鱼、白老鼠、野鼠和各种小鸟。

他一直走,走到后面放珍贵鸟的玻璃屋,蹲在地上,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浅褐色的蟋蟀。

他抓了五只,放迸长长的塑胶袋里,还往袋子里吹了口气,再用像皮筋,把袋口绑紧。交给我说:“两毛五。”

我一路走回柜台,一边不断掏钱,发现口袋里只有皮夹子中的一百块。如果我交给他一百元,只买两毛五分的蟋蟀,未免太不像话了吧!只怕他还会以为我是用百元“伪钞”换“真钞”呢。

赶紧把蟋蟀交给女儿,跑出门,找停在路边等的老婆要两毛五。她也没有,交给我一张二十块的。

又走回店里,东看看、西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好买。女儿眼尖,居然看到两个粉红色的塑胶盒子,外面贴着印了乌龟和鱼的图片:“我要那个!我要那个!给派蒂住。”

盒子有圆有方,做得很讲究,上面有门,还有透气的小孔,四边则是透明的塑胶。我想那盒子用处不少,就两个都买了,并当场把袋子里的蟋蟀倒进圆盒子。

回家的路上,女儿抱着塑胶盒,对着里面的蟋蟀说:“五只新宠物!”

“马上就要被旧宠物吃了。”我说。

“YUMMY!好吃!”小丫头作吃东西的样子,好像她变成了派蒂,开始吃蟋蟀大餐。女人香

十一月七日

“哇!螳螂还活着啊!”儿子从学校回来,进门看见派蒂,就叫了起来:“而且住进这么漂亮的盒子里。”他把派蒂的新家举起来看:“噢!日本制。哪里买的?”

“宠物店买的。”我说。

“这么讲究,怪不得活得长,大概有一百岁了吧!”

他大概是想到以前我给他养的那只螳螂,住在鞋盒里,只活过暑假,就死了。所以对妹妹的这个宠物,受到如此礼遇,有一点吃味。

“我也不晓得应该算几岁,应该很老了。”我说:“住得好,光线好,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吃得好。”

以前他养螳螂的时候,也就像他妹妹的年岁,每天放学,我带着他,手里拿着筷子,在人行道上到处找大蚂蚁,引得好多邻居奇怪,还以为中国人有这样“野餐的方法”。

“她吃什么?”儿子伸手进去逗派蒂,被狠狠钳了一下,叫了起来:“好凶!”

她当然凶,她吃各种蜂,现在没蜂了,就去宠物店买蟋蟀。”我给他看装蟋蟀的瓶子。

“其实我那只螳螂是吃坏东西,死掉的。”儿子歪了头:“你不记得吗?我们喂它吃了一只蝉,它吃完,身体变成咖啡色,就死了。搞不好,是撑死的。”

“其实以这种螳螂的身材,根本没有资格吃大蝉,要不是在小盒子里,我们抓来给它吃,我也不认为它有力量抓得住蝉。‘螳螂捕蝉’只是作比喻,根本不实际。”我说:“所以我也不喂派蒂吃蝉。”

儿子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间去了。不久,又碰咚碰咚地冲下来。

他才进书房,就带来一股怪味道。

“搽了什么香水?”我骂他,他知道我对很多香味敏感。

“没有搽香水,是它!”指了指他自己的手,手上拿了一个胶条,放在我前面。不再是香,成为臭,原来胶条上黏了一只奇怪的虫子,是那虫子发出怪怪的味道。

“怎么办?怎么办?”他摇着手上的虫子:“要不要喂派蒂吃?”

我指了指桌上的镊子,叫他自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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