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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论-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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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也。蜮能射,而制于鹅;枭能咒,而食于其子;鹅以气制蜮,子以报食枭,天也,妖而射,淫而咒,鬼神之妄也。舍其是非而从其祸福,舍其祸福之理,而从其祸福之机,禽也,非人矣。浩之不别于人禽久矣,无足道者。为君子者,捐河、雒之精义,而曲测其象数;忘孝敬之合漠,而比昵于鬼神;天在人中而不能察,于知人而自知,其能贤于浩者几何也?此邵康节、刘文成之所以可惜也。

【一九】慕容超求救于姚兴,姚泓求救于拓拔嗣,夫岂无唇亡齿寒之理足以动之乎?然而兴与嗣徒张虚声,按兵不动,坐视其亡。刘裕县军深入,诟姚兴击魏兵于河上,弗虑其夹攻,挑其怒而终无患。盖超与泓之愚以自亡,兴与嗣审于进退,而裕料敌之已熟也。崔浩曰:“裕图秦久矣,其志必取,若遏其上流,裕心忿怒,必上岸北侵,是我代秦受敌也。”其说韪矣。空国兴师,越数千里而攻人,岂畏战者哉?窦建德轻举以救王世充,世充未破而建德先禽,其明验也。攻者志于攻也,三军之士皆见为必攻;守者志于守也,乘之人皆见为必守;两俱不相下,而生死县于一决,怒则果怒,惧则果惧也。若夫人不我侵,两相斗而我往参之,君与将无致死之心,士卒亦见为无故之劳,情先懈、气先不奋,取败而已矣。呜呼!君子之所望于人者,以礼相奖、以情相好已耳,非若小人之相倚以雄也。己所怒而欲人怒之,己所忧而欲人忧之,父不能得之于子也。愚者不知,呼吁而冀人之为我怒、为我忧也,弗获已而应之,安足恃乎?若其不揣而为人忧怒以轻犯人者,则必妄人也。妄人先以自毙,而奚以拯人之危?齐桓次于聂北,能迁邢以存之,而不能为邢与狄战;吴为蔡请全力以攻楚,而夫概先乱吴国,蔡亦终灭于楚;恃人而忘己,为人恃而捐己,皆愚也。君子不入井以望人之从,则不从井以救人,各求诸己而已矣。嵇叔夜不能取必于子,文信国不能喻志于弟,忠孝且然矣。颜渊曰:“夫子步亦步,趋亦趋,己瞠乎其后矣。”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问且然矣。况一己之成败利钝而恃人之我援哉?明者审此,自︹之计决,而不怨他人之不我恤,而后足以自立。“谓他人父,亦莫我顾,谓他人昆,亦莫我闻。”情也,势也,即理也。不得而怨,何其晚也!

【二○】刘裕初自广固归,卢循直逼建康,势甚危,而裕方要太尉黄钺之命;朱龄石方伐蜀,破贼与否未可知也,而裕方要太傅扬州牧之命;督诸军始发建康以伐秦,灭秦与否未可知也,而裕方要相国宋公九锡之命;则胡不待卢循已诛、谯纵已斩、姚泓已俘之日,始挟大功以逼主而服人乎?此裕之狡于持天下之权而用人之死力也。夫能用人者,太上以德,其次以信,又其次则惟其权耳。人好逸而不惮劳,人好生而不畏死,自非有道之世,民视其君如父母,则权之所归,冀依附之以取利名而已。裕若揭其怀来以告众曰:吾且为天子矣,可以荣人富人,而操其生死者也。于是北归之疲卒、西征之孤军,皆倚之以效尺寸,而分利禄。如其不然,则劳为谁劳,死为谁死,则严刑以驱之而不奋。裕有以揣人心而固持之,刘穆之虽狡,且不测其机,而欲待之凯还之日,其鬼惧而死者,智不逮也。因是而知晋之必亡也久矣。谢太傅薨,司马道子父子昏愚以播恶,而继以饥饱不知之安帝,虽积功累仁之天下,人且去之,况晋以不道而得之,延及百年而亡已晚乎!晋亡决于孝武之末年,人方周爰四顾而思爰止之屋,裕乘其以收人望,人胥冀其为天子而为之效死,其篡也,时且利其篡焉。所恶于裕者,弑也,篡犹非其大恶也。

【二一】刘裕灭姚秦,欲留长安经略西北,不果而归,而中原遂终于沦没。史称将佐思归,裕之饰说也。王、沈、毛、傅之独留,岂ム不有思归之念乎?西征之士,一岁而已,非久役也。新破人国,子女玉帛足系其心,枭雄者岂必故土之安乎?固知欲留经略者,裕之初志,而造次东归者,裕之转念也。夫裕欲归而急于篡,固其情已。然使裕据关中,抚雒阳,捍拓拔嗣而营河北,拒屈丐而固秦雍,平沮渠蒙逊而收陇右,勋愈大,威愈张,晋之天下其将安往?曹丕在邺,而汉献遥奉以玺绶,奚必反建康以面受之于晋廷乎?盖裕之北伐,非徒示威以逼主攘夺,而无志于中原者,青泥既败,长安失守,登高北望,慨然流涕,志欲再举,止之者谢晦、郑鲜之也。盖当日之贪佐命以弋利禄者,既无远志,抑无定情,裕欲孤行其志而不得,则急遽以行篡弑,裕之初心亦绌矣。裕之为功于天下,烈于曹操,而其植人才以赞成其大计,不如操远矣。操方举事据兖州,他务未遑,而亟于用人;逮其后而丕与犹多得刚直明敏之才,以匡其阙失。裕起自寒微,以敢战立功名,而雄侠自喜,与士大夫之臭味不亲,故胡藩言:一谈一咏,绅之士辐凑归之、不如刘毅。当时在廷之士,无有为裕心腹者,孤恃一机巧汰纵之刘穆之,而又死矣;傅亮、徐羡之、谢晦,皆轻躁而无定情者也。孤危远处于外,求以制朝廷而遥授以天下也,既不可得,且有反面相距之忧,此裕所以汔济濡尾而仅以偏安'A061'窃终也。当代无才,而裕又无驭才之道也。身殂而弑夺兴,况望其能相佐以成底定之功哉?曹操之所以得志于天下,而待其子始篡者,得人故也。岂徒奸雄为然乎?圣人以仁义取天下,亦视其人而已矣。

○恭帝【一】赫连勃勃征隐士韦祖思而杀之,暴人之恒也。祖思不免于死。凡尸隐士之名以处乱世而无其实者,幸而不死,殆行险以徼幸之徒与!祖思之杀,以恭惧过甚,而逢勃勃之怒。恭惧非死道也。故庄周人世有养虎之说,动色相戒,譬诸游羿之彀中,诚哉其言乎!而非也。若周之说,亦惧已甚而与死为徒者也。孔子之于阳货,义不屈而身不危,虽圣人哉,而固无神变不测之用,求诸己而已。君子之于人也,无所傲,无所徇,风雷之变起于前,而自敦其敬信。敬者自敬也,信者自信也,勿论其人之暴与否也。贞敬信者,行乎生死之途而自若,恂栗以居心,而外自和,初无与也。其于暴人也,远之已夙矣。不可远而居正以自持,姚兴之与勃勃又奚择焉?呜呼!即不幸而终不免于死矣,以正死,以谄死,均死,而以正处死者,不犹愈乎?以正为道,其与死违者,常也;不免者,变也。以惧而谄,谄而死,蹈乎死之道也;即不死而生理不足以存,幸而免也。刚柔之外有自立之本,而后行乎进退而不迷。庄周之说,亦舍其自立者以忧天下而徼幸乎免者尔。又恶知祖思之恭惧,非闻庄周之说,以戒心于羿彀,而增其葸怯哉?乃若祖思之窃隐士之名而亡实,则于其行见之矣。处夷狄争乱之世,一征于姚兴,再征于勃勃,随声而至,既至而不受禄,以隐为显名厚实之,之徒也。中夏无主,索虏、羌胡迭为雄长,而桓温、刘裕两入关中,独不可乘其时以南归邪?如曰温与裕不可托也,则管宁归汉,亦何尝受羁络于曹操乎?如其不能,身绝天下之交,口绝天下之言,莫为之先容者,兴与勃勃抑岂能有独知之契以相求于梦遇哉?

【二】人之不肖,有贤者以相形,见贤而反求之己,改而从之,上也;虽弗能改,犹知鬼焉而匿其不善,次也;以其相形,忮忌而思害之,小人之恶甚矣。然其忮忌之者,犹知彼之为贤,而惭己之不肖,则抑其羞恶之心销沈未尽,横发而狂者也。若夫与贤者伍,己之不肖无所逃责,而坦然忘愧,视贤者之痛哭流涕以哀世者,若弗见焉,若弗见焉,进不知改,退不知忌,而后羞恶之心荡然无余,果禽兽矣,非但违之不远矣。刘裕篡晋,而徐广流涕,此涕也,岂徐氏之私怨而肃然伤心者乎?通国之变,盈廷之耻,苟有人之心者,宜于此焉变矣。谢晦者,晋之世臣也,从容谓广曰:“徐公,得无小过。”广曰:“君为宋佐命,身是晋遗臣,悲欢固不可同。”则已置晦于人伦之外而绝之矣。晦亦若置广于物理之外而任之,无鬼也,无忌也。人自行,禽自飞,兰自芳,莸自臭,同域而不惊,同时而不掩。呜呼!天下若此,而君子所以救世陷溺之道穷矣。微独晦也,宋君臣皆夷然听广之异己而无忌之者。嗣是而刘、萧道成、萧鸾、萧衍,相袭以怙为故常。君臣义绝,廉耻道丧,置忠孝于不论不议之科,为其所为,而是非相忘于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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