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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论-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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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追原祸始,唯聃、朱、庄、列“守雌”“缘督”之教是信,以为仁之贼也。君子恶而等之洪水,恶此而已。

○明帝【一】人才之靡也,至齐、梁而已极。非尽靡也,尸大官、执大政者,靡于上焉耳。明帝之凶悖,高、武之子孙,杀戮殚尽而后止,而大臣谈笑于酒弈之自若也。乃晋安王子懋之死,其防ト陆超之、董僧慧先与子懋谋举兵者,独能不昧其初心:僧慧则请大敛子懋而就死,业已无杀之者,而视子懋幼子讯父之书,一恸而卒;超之或劝其逃,而曰“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恩,亦恐田横之客笑人”,端坐以待囚,而为门生所杀,头陨而身不僵。夫二子者,非但其慷慨以捐生也,审于义以迟回,濒死而不易其度,使当托孤寄命之任,其不谓之社稷之臣与?乃皆出自寒门,身为武吏,其视王、谢、徐、江、世胄华门清流文苑之选,世且以为泾、渭之殊,而以较彼之转而忘君、安心助逆者,果谁清而谁浊也;故曰:尸大官、执大政者靡于上,而下未尽然也。永嘉之后,风俗替矣。而晋初东渡,有若郄鉴、卞壶、桓彝之流,秉正而著立朝之节;纪瞻、祖逖、陶侃、温峤,忘身以弘济其艰危。乃及谢傅薨,王国宝用事以后,在大位者,若有衣钵以相传,擅大位以为私门传家之物,君屡易,社屡屋,而磐石之家自若;于是以苟保官位为令图,而视改姓易服为浮云之聚散。唯是寒门武吏,无世业之可凭依,得以孤致其恻隐羞恶之天良。繇此言之,爵禄者,天子齐一人心、移易风俗之大权在焉,不可与下以固然,而使据之以为己重,其亦明矣。世业者,天子之守也,非下之所得怙也。闾井之子弟,受一顷田于祖父,而即以赋税怨县官,亦何以异于此哉?拓拔宏曰:“君子之门,无当世之用,要自德行纯笃。”纯笃云者,岂不恤名义,长保其富贵之家世而已乎?

【二】拓拔宏之伪也,儒者之耻也。夫宏之伪,欺人而遂以自欺久矣。欲迁雒阳,而以伐齐为辞,当时亦孰不知其伪者,特未形之言,勿敢与争而已。出其府藏金帛衣器以赐群臣,下逮于民,行无故之赏,以饵民而要誉,得之者固不以为德也,皆欺人而适以自欺也,犹未极形其伪也。至于天不雨而三日不食,将谁欺,欺天乎?人未有三日而可不食者,况其在豢养之子乎!高处深宫,其食也,孰知之?其不食也,孰信之?大官不进,品物不具,宦官宫妾之侧孰禁之?果不食也欤哉!而告人曰:“不食数日,犹无所感。”将谁欺,欺天乎?宏之习于伪也如此,固将曰圣王之所以圣,吾知之矣,五帝可六,三王可四也。自冯后死,宏始亲政,以后五年之,作明堂,正祀典,定祧庙,祀圜丘迎春东郊,定次五德,朝日养老,修舜、禹、周、孔之祀,耕藉田,行三载考绩之典,禁胡服胡语,亲祠阙里,求遗书,立国子大学四门小学,定族姓,宴国老庶老,听群臣终三年之丧,小儒争艳称之以为荣。凡此者,典谟之所不道,孔、孟之所不言,立学终丧之外,皆汉儒依托附会、逐末舍本、杂谶纬巫觋之言,涂饰耳目,是为拓拔宏所行之王道而已。尉元为三老,游明根为五更,岂不辱名教而羞当世之士哉?故曰儒者之耻也。德立而后道随之,道立而后政随之。诚者德之本,欺者诚之反也。汉儒附经典以刻画为文章,皆不诚之政也。而曰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在是而已。乃毕行之以欺天下后世者唯宏尔。后之论者犹艳称之,以为斯道之荣,若汉、唐、宋之贤主俱所无逮者。不恤一日之劳,不吝金钱之费,而已为后世所欣慕,则儒者将以其道博宠光而侈门庭乎?故曰儒者之耻也。虽然,抑岂足为君子儒之耻哉?君子儒之以道佐人主也,本之以德,立之以诚,视宏之所为,沐猴之冠,优俳之戏而已矣。备纪宏之伪政于史策,所以示无本而效汉儒附托之文具,则亦索虏欺人之术也,可以鉴矣。

【三】王敬则之子幼隆,以谢其姊胥也,告以反谋,而发之,敬则败死,迁吏部,则夫妇之恩绝;其后始安王遥光要与同反,复以告左兴盛,为遥光所杀,则保身之计亦迷;故论者以咎之倾险。虽然,使从幼隆而秘其谋,从遥光而受卫尉卿之命以为内应,于义既已不可,而事败骈诛,又何足以为全身之智乎?呜呼!士之处乱世遇乱人也难矣。若者,非有位望之隆足为重轻,干略之长可谋成败者也,徒以词翰之美见推流辈而已而不轨以徼幸者,必引与偕而不相释,夫亦岂幸有此哉?无端苦以相加,而进有叛主之逆,退有负亲戚卖友朋之憾,“握粟出卜,自何能谷”。之诗曰:“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诚哉其可悲乎!夫直未闻君子之教、立身于寡过之地而已,非怀情叵测、陷人以自陷之佥人也,而卒以不令而死。夫君子之处此,则有道矣:可弗仕,勿仕也;仕可退,无待而退也;无可退焉,静而若愚,简而若荡;既已为文人矣,山川云物之外,言不及于当世,交不狎于乱人,则庄周所谓才不才之者近之。而益之以修洁,持之以端严。乱人曰:此沈酣词艺而木强不知道者,未足与谋也。则虽怀慝而欲相告,至其前而默然已退。荣不得而加,辱不得而至,福不得而及,祸不得而延,庶其免夫!之不能及此也,名败而身随之,宜矣。虽然,又岂若范晔、王融、祖与魏收之狂悖猥鄙乎?谚曰:“文人无行。”未概可以加也。

○东昏侯【一】扬雄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雄未能践其言也,若其言,则固可深长思也。冥冥者时也,飞者道也;鸿以飞为道,不待冥始飞也,而所以处冥者得矣。弋者之不篡,非有篡之之心,限于冥而罢其机牙也。苟有可篡,则于冥而篡之也滋甚。唯使弋者忘其篡之情,而后鸿以安于云逵,其以销弋者之情已久矣。王敬则反,欲劫何胤为尚书令,敬则长史王弄璋曰:“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名贤,必不济。敬则乃止。夫胤何以得此于弄璋乎?至何点而尤危矣,崔慧景反,逼点召之,点弗能脱,唯日与谈佛义,不及军事。慧景败,东昏侯欲杀点,萧畅曰:点若不诱贼共讲,未易可量。”东昏乃止。点又何以得此于畅邪?点与胤之时冥矣,上有乱君,下有乱臣,而二子若罔知也,守其机飞之恒而已。二子者,学于浮屠氏者也,而守其恒以自安于道,且若此矣,况君子之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者乎!飞绝于地,而非有择地。故二子迫处于吴、越之间,而不必浮海滨而居荒峤。飞无求于人而人自仰之。故畅、弄璋不必与相知,而曲为之护。乱君乱臣,弋之不可,而弋之之志自消。二子岂以飞为避弋之术哉?自翔于云路,而弋固莫能篡也。故飞者,非怙之以不可篡也;冥者,非可乘以飞之机也。天下无道,吾有其道,道其所道,而兴天下无兴。然而道之不可废也,不息于冥,亦不待冥而始决也。持己自正,修其业而人心自顺,生死祸福,俟之天,听之世,己何知焉?是故扬雄氏之言。可深长思也,而非固为暗晦以图全之陋术也,愈于庄生曳途之说远矣。

【二】齐之逆,非曹、马、刘氏之比也;东昏之虐,非苍梧、郁林之比也;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乃自宋以来,天下之灭裂甚矣,一帝殂,一嗣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当之席未Й,今将之械已成。谢晦一启戎心,而接迹以兴者不绝,至于东昏立,而无人不思攘臂以仍矣。江┙也,刘暄也,萧遥光也,徐孝嗣也,沈文季也,陈显达也,崔慧景也,张欣泰也,死而不惩,后起而益烈,汲汲焉唯手刃其君以为得志尔。身为大臣,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呜呼!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拓拔氏闻风而起,元禧无故而乘其主之出猎,遂欲举兵以内乱。自有天地以来,人道之逆,未有甚于此时者也。能挽其狂波而扶名义于已坠者,顾不伟与!于是而萧懿独秉耿耿之忠,白刃临头而不易其节,弟衍说之而不听,张弘策说之而不听,徐曜甫说之而不听,祸将及矣,曜甫知之,劝其奔襄阳,而奋然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可不谓皎皎炎炎,天日在心,而山岳孤立者乎!沈庆之不忍废子业而死,犹有低回之心焉,懿则引领受刃,以全大臣之节,尤为烈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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