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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论-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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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国破君危,志士奋兴以图匡复,此决起一朝,无暇豫计其始终者也,豫计则不果矣。虽然,亦有不容不豫计者。乱一起而不知所届,事会之变,未可测矣,所可豫计者,己有其初心,道有其大常也。或死乎?或弗死乎?死有所为死,生有所为生,变虽生于始谋之外,而心自依乎其初,此之谓豫计。志不定,义不明,以义始,以乱终,利害乱其中,从违失其则,则为王琳而已矣。孙之始,与琳俱起,本以萧引宇文攻元帝于江陵,急于入援,以拯元帝之危,而存梁之宗社;不及而江陵陷,元帝死,事虽不克,而为吾大雠者,宇文氏也。陈氏攀敬帝以之而又篡之,则其意计不及,忽然之变也,于是而琳志乱矣。外既Τ而内复溃,琳乃首施两端,偏奉表于二夷,观望以拒陈,遂受高齐骠骑之命,终为异类矣。而异是,宇文氏授以刺史,誓死以拒,守孤城而不降,使城陷而死焉,得死所矣。乃陈兵至,周围解,兵力已疲,民情已释,旁徨四顾,故国已亡,而无可托足,乃集将佐而告之曰:吾与王公同奖梁室,勤亦至矣,时事如此,岂非天乎!”乃举州以降陈。非降也,不降而无所归也。救江陵拒宇文者,之初心也;陈之篡,梁之亡,非始计所及也。非敬帝之臣,陈高有篡弑之逆,而敌怨不在后嗣,文帝非躬篡之主,不辱其身于加刃吾君之狡夷,可以无死,而又为谁死邪?若此者,不能豫计于先,而抗宇文以全郢城,则其素所立之志,终始初无异致,何病哉?无他,王琳虽名为义,而图功徼幸之心胜,则遇变而不知所择;义在心,而不仅以名,事虽不济,而义终不坠也。决死一旦,而挟功利以为心,物必败之,亦恶知变之所生而早计之哉?

【三】诗云:“大风有隧,贪人败类。”类之已败,则虽非贪人,相习于乱,大风之隧,当其隧者,无不靡也。贪人之所吹指成乎风,而类无不败,且不自知其为大恶,捐名义以成乎乱贼,而后人道绝矣。华歆、贾充、刘穆之、谢晦、沈约、褚渊、崔季、舒胥,贪人也,扶人为乱贼,居篡弑之功,而身受佐命之赏,弗足责也。王曰:“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烂熟耳。”高演报其翼戴之功,使为侍郎,苦辞不受,知贪人之不保令终,而静退以全身,非华歆辈之匹也。乃首倡逆谋,力为赞画,夜入帷幕,忘生蹈险,以夺高殷而弑之。唏不自为荣无也,徒焦肺困心不恤族诛之祸,唯恐演之不成乎篡,何为者邪?功成而不受赏,安下位以终身,使移此心以尽诚于君父,而奖掖人于忠孝之途,则于诸葛公桑株八百、薄田十顷之节,又奚让焉?然而唏よ不畏疚,以为乱贼之腹心者,何也?篡夺之风,已成乎隧,当其隧者靡焉,习以为安,而不知其动摇之失据也。民彝泯矣!天理绝矣!百年之内,江东、河北视弑君父如猎鹿,篡国如掇蜩蝉,无有名此为贼而惊心动魄者。唏固曰:吾为其所应为,而不受佐命之赏,则道在是矣。悲哉!华歆辈之败人类,而人类无能更存也!士不引千秋之公义以自择所趋,习染时风以为固然,从后而观之,恶岂有瘳?而一曲之操,其能掩不赦之辜哉!

【四】以乱人为可畏者,懦夫也;以乱人为不可畏者,妄人也。庄周氏自谓工于处乱人矣,一以为猛虎,一以为婴儿,一以为羿之彀中而不可避也,一以为大浸稽天而可不溺也。懦夫闻之,益丧其守;妄人闻之,益罹于凶;则唯失己,而谓轻重之在物也。虞寄侨处闽海,陈宝应连周迪、留异以作乱,寄著居士服,屏居东山寺,危言不屈,宝应纵火焚寺以胁之,威亦又矣,而寄愈危,责宝应也愈厉。如寄者,岂不戒心于乱人之锋刃,而任气以行邪?乃终岳立千仞而不以宝应之凶悖为疑,非妄以轻生、狎暴人而姑试也,求诸己者正而已矣。浸令不然,心非之,抑诡随之;私议之,而面讳之;亟于求去,而多方以避之;放言毁度,佯狂闵默以顺之;皆庄周所谓缘督之经也。而早为乱人之所测,祗以自辱而无补于祸难。妄之兴,懦之变也。夫君子正己而已矣,可为者奚惴而不为?可言者奚惮而不言?乱人虽逆,凋丧之天良未尽绝于梦寐,天可恃也;即不可恃,而死生有命,何所用吾术哉?是以知虞寄之可为君子矣。欧阳纥反于广州,流寓人士,惶骇失措,而萧引恬然曰:“管幼安、袁曜卿亦安坐耳,直己以行义,何忧惧乎?”寄近宝应而危,引远纥而安,寄直己之道行,引直己之志定,其归一也。反是,则韦思祖以畏葸为赫莲勃勃所恶而死,赵崇以轻薄为朱温所怒而死,崇呼橐驼为山驴王以诮温。刚柔无据而可,惟其处己者未正也。

【五】儒为君子者也,君子不可欺者也。儒而受欺于人,则不惟无补于世教,而其自立也,亦与欺为徒。因以欺人而自欺也。甚矣!养老之典,儒者重言之,不审于何以养也;则宇文邕胡孙而优俳,遂谓其可登箫韶之缀兆也!汉儒饰文而迷其本,于是桓荣,李躬受割牲躬馈之荣施。今且未知明帝之果可以养老,而荣、躬之果可为老更否邪?虽然,当东汉之初,天下可无捐瘠离散之苦,而荣与躬非从弑父与君之臣,犹可尸此而无大渐也。宇文氏日糜烂其民以与高齐、陈氏争,丁壮捐尸于中野,农人没命于免运,父老孤茕无告者不知几千万,而于谨以机诈倾危之士,左袒宇文护以弑其君,乃然东面登降,坐食于太学,掇拾陈言,如乐人之致语,遂施施然曰:此文王敦孝尊贤之道也。儒者荣之,称说于来今,为君子儒者其然乎?文王之养老,孟子言之备矣,非饰衣冠、陈尊俎、赞拜兴于伯夷、太公之前也。且其为伯夷、太公而后为国老,桓荣、李躬何足以称,而况于谨者,固伯夷所与言而视如涂炭者乎?先王之政,纪于尚书,歌于雅颂,论定于孔、孟,王者之所宜取法,儒者之所宜讲习,无得而或欺,亦无得而自欺者也。语虽略,而推之也,建天地、考三王、质鬼神、俟后圣,无不在矣。汉儒之说,欲以崇道,而但侈其荣利,宾宾然,夫我则不暇也。临海王观于陈氏之代,抑不知当世之无才,何以至此极也!侯安都、周文育、程灵洗战而获,获而囚,囚而击以长锁,鼠窃而逃,仍为大将而不惭,其武人可知矣。刘师知、到仲举奉诏辅政,忌安成王之逼上,乃使殷不亻妄孤衔口敕入相府,麾王使退,内不令太后幼主知,外不与群臣谋,而不虑其拒命,五尺之童所不为者,身为托孤大臣,谋君国之安危而漫同儿戏,其为执政者,又可知矣。夫当世岂遂无才,而至此极者,何也?人主者,以臭味养贤,以精神感众者也。道以导之,德以得之,道德者,即其臭味;导之得之者,其精神也。陈高祖一偏礻卑之才耳,任之为大将而固不胜者也,而使为天子,其仅足以致拳勇无廉之武夫,文墨不害之文吏,非是臭味莫相亲,精神不相摄矣。偏求其时而无其人,仅一虞寄,而出为藩王之记室,天下之士,相帅以趋于偷,天生之,人主不成之,当世不尚之,何怪其不碌碌哉?故江东王气之将尽也,为之主者气先疲也。所知、所志、所好、所恶,不出于,则人胥奔走于中,夕阳之照,晨星之光,趋于尽而已矣。

○宣帝自太建十三年以前,论高齐、宇文周事皆附陈下;自太建十二年隋文帝纪号开皇,凡论隋事皆附隋下,唯论陈事则列卷中;陈、隋皆中国之君,南北分疆,义无偏胜也。

【一】小人之争也,至于利而止矣;而更有甚焉者,始见为利而争之,非必利也,争之以不相下,气竞而不能止。有国家者,毒众连兵、暴骨如莽而不止;匹夫匹妇,讦讼操戈,两败交伤而不止;乃不知因此而害不弭,舍此而固有利也。明于计者,方争之顷,一念旁及而早知改图矣。晋悼公与楚争郑,用兵十年,连十二国之诸侯,三分四军以疲于道路,仅服一郑,而中国之力已惫。当其时,若舍郑而无可以制楚者,乃服郑而晋遂不竞,楚亦恶能制哉?幸楚之不觉而亦相竞于郑耳,使其舍郑而他图,三川危、天下裂矣。夫晋与楚,非择利而趋也,气不相下,捐躯命以求赢,匹夫匹妇之情也。宇文氏与高齐相持于宜阳,经年不解,韦孝宽以宜阳一城不足损益,彼若弃之来图汾北,我必丧地,欲罢宜阳之兵以防汾、晋,力穷于所争之地,而流念以旁营,孝宽可谓智矣。宇文护不能从,斛律光果弃宜阳而筑十三城于汾北之西境,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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