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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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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本是在外间歪斜着卧着,轮到她守夜,所幸小姐不是个挑剔多事的,她只囫囵打个瞌睡,便听到了外面的惊乱。

    提了衣裳拨亮灯芯就冲去里间,春晓已被吵闹声惊醒,骤然翻身而起推开团花云锦缎被,披散着发去推窗,只见一片火光映红夜空,暗蓝色的天幕映衬格外刺眼。

    “出了什么状况?”她惊问。

    声音未落,外面几个小丫鬟匆匆冲进来嚷着:“小姐,不好了,驸马爷战败了重伤而归。”

    “小姐,大公子阵亡。”

    霹雷惊炸在头顶,轰隆隆的耳畔响着余音,她曾提心吊胆父兄的安危,但不想事发突然。

    草草披了衫子向外去,脚下竟然踩着睡鞋,冲过影壁,迎面冲来一人一把揽住她入怀:“晓妹,莫慌。”

    是昭怀,他竟然来了,他如何来了?

    惊魂未定,她周身瑟缩,低声嘤咛般问:“爹爹,他,他如何了?”

    那宽阔的胸怀收容着她,暖暖的,他低声说:“姑爹重伤,御医在料理伤口。只是……”

    他感觉到依在他怀里的她如小鹿一般惊慌,不由搂紧她,揭下身后那袭云锦披风裹了风中瑟立的她宽慰:“不急,疯爷爷在,姑爹不会有事。只是,至仁兄乱箭穿身,去了。”

    冷烛无烟,殿内一片惨淡光影。

    明驸马醒来,只觉浑浑噩噩,又闭上眼,问一句:“那畜生呢?”

    搜肠刮肚却记不起至仁的乳名,他想他分明是要唤那久违的乳名的,只是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驸马爷,静心养伤,心无杂念才是。”太医在一旁劝慰,话音支吾,也不知如何拿捏分寸,为难的望向一旁啼哭的二夫人。

    春晓步入寝殿,见父亲面如金纸,毫无血色,仰面而卧,额头紧系着白色绸带,面颊上有几块擦伤。光裸的臂膀上缠绕的绸带上渗出暗黑色的血渍,那宽实地臂膀,凝结的肌肉,昔日责打大哥至仁时轻轻一提就能掼出丈外,如今却显得羸弱不堪,似乎轻轻一动就要骨肉散架般不堪一击。

    他曾是纵横边关的主帅,昔日戎马大江南北提枪跃马追随两代帝王打下大乾国江山的元勋,还有什么比眼前的英雄末路令人伤感?

    殿外风吹铁马,哗啦啦的响声如骊歌奏响,分外凄凉,间或有不知名的鸟声陡然惊起,令人不禁寒颤。

    “仁……仁……又去了,哪里?寻他……寻他来。”呢喃的话语,干涸的唇。

    二夫人用一方绸布浸湿了水,放在他唇边润泽,想制止那话音,他去费力的抬手,臂膀沉似千钧,不得而动,只身子打挺如涸泽之鱼在挣扎。慌得二夫人立时撤去那方绸布,心惊肉跳,珠泪直流。

    侧头见春晓凑近床前,忙推她离去,目光中满是责怪。

    “晓儿,你……你又瞒爹爹……你藏你大哥去……去了哪里?府库,还是藏书阁?”咳喘的声音,他挣扎欲起,二夫人忙去扶他起身,春晓凑去帮忙,眼泪潸然而下,满腹的怨愤都消除的无影无踪,只剩对眼前无助的老人满怀的怜悯。

    “是了,是了……至仁,他去了,去了……去得好,去得英勇,是我明氏子孙!”暴响一声呼喝,随即咳喘不止,化作泪雨滂沱,喃喃道:“仁儿,去了,去了。”

    得胜蹲在门口,太医为明驸马喝过安魂汤睡下,春晓出殿时就见得胜掩面痛哭。身边还有几位亲兵,春晓只同得胜熟识,便凑前去询问究竟。

    “三小姐,大公子他,他死了,死得可怜呀。”得胜一膀大腰圆的七尺男儿,如今哭得泪流满面。

    明驸马率兵出锦州,星夜兼程,兵贵神速,迟一日益州就有危急,唇亡齿寒之势,势必压迫锦州的局面。人马接近益州城时,偶尔遇到几路突厥巡逻队骑兵,都不许明锐出马,大公子至仁就带兵破敌,一路向前。

    不过数十里之遥,竟然田地荒芜,看不见青青庄稼,同锦州满地欣欣向荣的景象大相径庭,反有兵荒马乱乱世凄凉的景象。明驸马一路兴叹,到夜晚时安营扎寨在一带荒废的民宅。

    得胜说到这里也奇怪,他不知那破弃的堂屋内,明驸马父子二人烤火时说了些什么,本是在父亲面前屏息静气不敢多言的大公子至仁那晚非常健谈,到了三更时分,得胜眼皮撑不开,就打个盹,不想这一盹便熟睡过去。

    恍惚间,听到一声裂帛般的响声,他惊醒,旋即是瓷器破碎的声音,驸马爷的斥骂声,啪的一声清脆的掌上,得胜本已迈进堂内的一只脚定在那里,屋内空气凝滞。

    他缓缓撤出脚,恰见大公子至仁低了头捂了左颊飞逃出来,也不看他,灰溜溜而去。身后驸马爷的斥骂:“逆子,凭了点小聪明侥幸胜了些散兵游勇,就自高自大纸上谈兵,教训起为父来了。平日里不思上进,如今自以为是。”

    得胜几步追上大公子至仁在颗老槐树下,低声劝:“驸马爷心急,话里还是欢喜大爷如今胜了几场的,这荒郊野外的举目无亲,不拿大爷出气,还指望谁个?大爷耽待一二。老爷子吗,年事高了,性子就愈发的执拗。”

    至仁也不说话就大步走开了。

    得胜才听人说,是益州守将肖仁左派人来报捷,说是益州之围已解,他暂且带兵去迎皇上,请明国舅代为打理接手益州城防务。不过寥寥一封书信,明驸马看过心里犯疑,至仁便毫不顾忌的大声说:“这肖仁左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吧?分明是益州城丢了,他冒称是转给了父帅操持,这丢城的罪名就在我们头上。”

    话音才落,就被明驸马呵斥他妄自揣测。

    “国舅爷安置在军中这些人,都同废太子如初一辙,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听话的草包多,贪生怕死之辈多。在军营刮油皮大腹便便了,临危时这些言语都不可信。”

    “逆子,动摇军心!”明驸马嗖的拔出佩剑,慌得众人劝解推开至仁去躲避。

    至仁主张退兵去受锦州,派人打探益州的情形就是,可明驸马坚持要去支援益州,怕是这肖仁左的信是突厥反间计。于是人马星夜赶路,才到益州城下,就见大乾国旌旗招展,分明是城池无恙,不远处突厥的连营灯火阑珊,怕已入睡。

    明驸马的人去叫城,城楼上一只红纱灯晃动,有人喊:“可是明驸马的人马?我们肖将军请驸马爷出来讲话,怕是突厥人有诈。”

    前面城门紧闭,后面敌营怕已惊醒,如此的情势不得耽误,明锐提马上前,被至仁一把拦住,他一抽袍襟狠狠一巴掌也不知甩在至仁哪里,只觉手掌生疼,也不顾他,提马向前喊:“明锐在此,请肖仁左出来,速速开城。”

    霎那间,城楼上火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弓弩手齐刷刷闪出,万千箭雨如蝗飞来。

    明锐大喊一声:“快撤!”

    就觉一人扑上,手中披风挥舞如飞驰的车轮,卷开箭雨直跃上他的马背,手中铁枪挥舞拨开箭雨边跑边撤。

    惊魂未定的众人逃去山林时,后面还有追杀的声音,至仁提早埋伏在山林边的人马摇旗擂鼓呐喊吓退了突厥兵,怕是有诈,不得已退去。

    密林里天光见亮,晨曦透过婆娑的连天树冠密叶撒落进来,依旧是阴湿潮寒。

    众人下马时,明锐满心懊恼,气愤肖仁左定时反叛投敌,失落之余忍了身上的箭伤只觉儿子抱紧他后腰贴附背上毫无动静,似乎自他生来都不曾父子间走得如此的近。

    “下去吧,还舍不得,逃出来了。”他话音里满是嗔怪,但颜面上却是惭愧,虽然自己失算中计,作为父亲嘴却不服输。后背潮潮的,心里一酸说:“还在忌恨为父?不过打你几巴掌。”

    依旧一片沉静,四周的兵士望向他的目光满是惊恐,他似乎察觉什么,早有亲兵上来搀扶说:“驸马爷不要动。”

    他猛地回手去拍儿子,却触到坚硬的一根根冰凉的东西,是箭,一支支密匝匝的箭。

    至仁身上的铠甲被射透,周身如刺猬,那紧抱他腰的双臂废了许多气力才分开。

    明锐只剩惊愕,张大嘴欲哭无泪,至仁睁大眼,逃离时自始至终没听到他喊痛,他口里咬紧着护领地绸巾,一支支箭拔下来装满一桶,直到那冰凉的尸体去了铠甲周身是血洞呈现眼前时,那活生生的模样才惹得明驸马痛哭失声,昏厥过去。

    “晓儿,是你吗?”

    她一身白纱素服鬓角插了几多大哥喜欢的茉莉,步入父亲寝帐外时,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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