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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7-新星-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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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尚德更厉害地哆嗦了一下。他又掏出了手绢,他的额头又涔涔流汗了。    
    “还有,那年正月初五的事,你应该多少有点教训吧?”    
    古尚德整个身子又像刚才一样剧烈地哆嗦起来。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一些说不太清楚的事情。而这往往就成了他的软弱点。1948年,十五岁的古尚德去太原考高中,稀里糊涂考进了阎锡山的一个什么训练班,刚进去半年,太原解放了,这是他第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王秀丽是他的前妻,1957年曾拿着他的信揭发了他,离了婚。他是在信中说了些情绪冲动而不当的话。可谁能保证夫妻间的每一句话都经得住政审呢?这是第二件说不清的事情。那年正月初五,炕火烤着了他在木器厂当会计的账本,烧掉了无关紧要的几页,这又是他问心无愧但又说不清楚的第三件事。


第八部分大字不识的倔犟老汉老泪横流

    这三件事,是一般人根本不在意、不知道或者早淡忘了的事情,可高良杰却样样记得逼真。他对每个人隐藏在隐秘处的那点东西洞若观火。这正是这个人可怕的地方。他的大脑像个巨大的档案室,那里储藏着每一个和他有过关系的人的情况,包括每一个细节(譬如,古尚德在给他前妻信中的那几句不当的话,他能一字不漏地记住)。他每见到一个人,首先在头脑中就浮现出对方的履历表:姓名、年龄、成分、籍贯、政治面貌、家庭及社会关系、简历、历史问题、现实问题……这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凡是可以归入档案的那些情况,不管是谁的(社员、干部、同事、同学、上级、下级、朋友、亲戚、有过一次来往的记者、领导……),他总是一下就记住,从不忘却。在他头脑里,没有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古尚德明白:就连他过去交待历史问题时在前后几次用语上的细微矛盾,某一天某一时的时间交待上的细微出入,高良杰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能不在高良杰那目光下浑身发抖。    
    高良杰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人群的骚嚷在古尚德的颤抖中静落下去。好像一个猎人在欣赏一只被捕获后又企图反扑一下,但被轻轻一击就给打翻了投入笼子里的小野兽一样。他生出一种既从容又冷酷的心情。这种心情像钢一样冰冷,然而又柔和地充填满他的胸膛。古尚德是不堪一击的,他能被抓住的弱点太多。在高良杰眼里,人的强大固在于谨慎含蓄、不暴露自己,不露锋芒;而人的力量则在于清醒,在于尽可能地把一切人的全部弱点都看在眼里,抓在手里。多年来对自己的谨慎约束和对他人的清醒洞察,曾使得他的目光像是独自站在暗处看明处,那样从容冷峻。他有时几乎很难想象: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有那样多的、不止一处的致命弱点,他们居然还那样粗心大意地、放心地活着。而他们相互冲突时,很少有人能简洁有效地一下击中对方的致命处,那在高良杰看来是最容易不过的。好像一个全身武装、保护周密的人,面对着赤身裸体、毫无保护的人群,他有一种极为冷峻的优越感。在政治上需要时,这种优越感就化为对他人的冷酷打击。    
    院子里的人群果然如他所料渐渐又静下来。    
    古尚德的恐惧证明了高良杰的权威。    
    高良杰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下,落到了一个八字胡的秃顶矮个老头身上。那是羊倌赵大楞。“楞大叔,你也准备分了家伙上山砍树去?”高良杰问他。撇开满院众人他不管,眼前这个人又是他现在能完全控制住的一个软包。    
    “啊,啊,不,不……”老头在人群中慌不迭地摇着头。    
    老羊倌过去在二战区被匪兵裹挟过几天,清理阶级队伍时,白天黑夜的政策攻心,逼得他差点上吊。后来查清了,没啥问题,高良杰出面给他解除了隔离。这个大字不识的倔犟老汉老泪横流,从此认准了高良杰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知道也不信)整个立案清查都是高良杰一步步具体布置的。    
    “楞大叔,今儿大队要动员大伙一起去抢修铁路,您能去不?”高良杰用对长辈的尊敬口吻商量地问道。他又避开满院人不问,面对着老羊倌提出了他对全体的动员。    
    “去去去。”赵大楞又是慌不迭连连点着头。    
    “你呢,庆明?”他含笑把目光移到赵大楞身旁一个清瘦的高个子青年身上。那是老羊倌的儿子,当过几天民办教师。    
    “去去,庆明他也去。”老羊倌在一旁紧着点头,用手推着儿子的胳膊。    
    “我去个屁。”儿子一甩父亲的手冲父亲吼道。    
    全场惊了。    
    “庆明,你怎么了?”高良杰问,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直对自己很恭顺。    
    “我怎么了?”年轻人气得下巴抖着,像是受了不堪忍受的侮辱,“你别再来这一套了。 ”    
    “这是谁挑拨你了?”高良杰警觉而疑惑地问。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老实青年哪儿来的这么大火。    
    “你别装糊涂了。”    
    “庆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良杰平和中透出严肃。    
    “你比谁都明白。”    
    “庆明子。”老羊倌在一旁急了,拽着儿子,“你疯了?”    
    “我没疯,你别管我。”庆明涨红着脸,甩开父亲的手,“我告诉你,”他指着高良杰,手激愤地颤抖着,“你少拿我爹当软蛋欺负。你还没欺负够他?你倒成了他的救命菩萨。 那整人的事哪一件不是你指使的。你别以为我也是傻瓜,我爹傻,我不傻。我告诉你,我低着头一回一回去感谢你高书记,大气也不敢出,眉毛都不敢扬,那是我没办法,我爹被你们攥在手心里。我不是没眼睛。早把你看明白了。本来,想忍忍算了,事情也过去了。你现在还拿我爹当傻瓜耍,别想。从今以后,你别来这一套。”    
    “庆明子,你浑啥?”老羊倌脸涨得通红,“血口喷人。”    
    “我喷他血?是他杀人不见血。”庆明指着高良杰吼道。    
    高良杰从不露声色的脸上居然变得红一块白一块。    
    “你……”老羊倌气得摇撼着双拳跺着脚,哆嗦着说不上话来,“你没王法了?”他劈手夺过旁人手里的一根两寸宽的长木条,朝儿子头上抡去。


第八部分终于抓着了弹压住人群的把柄

    庆明抬手一挡,咔嚓一声,木条断了,他疼得弯下腰用手捂住胳膊。老羊倌又一次抡起半截的木条,叭嚓一声打在儿子头上。庆明松开捂胳膊的手,又捂住额头,鲜血从他手指缝里涔涔地流了下来。    
    一见血,老羊倌怔住了,接着又跺着脚哆嗦着吼了一句:“我打死你。”    
    儿子捂住额头,鲜血顺着他手臂往下流着,滴滴嗒嗒地落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任血从脸上往下流,额头上皮肉翻开着血汪汪的一道很深的斜口子,样子怕人。他直立在那儿,看着父亲。老羊倌只剩哆嗦,说不上话来。    
    庆明慢慢转过满是鲜血的脸,充满仇视地盯着高良杰,从牙齿缝里慢慢往外说道:“你可够阴的。”那阴冷的声音在高良杰背上掠过一丝寒噤。庆明满脸是血地一步步慢慢朝高良杰走去。人群以为他要动手,立刻上来哄乱着劝阻:“庆明,有话好好说。”“本村本土的,有什么不好说。”庆明排开拦阻的胳膊,走到高良杰面前站住,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阴沉地看了看高良杰,朝他脸上一甩:“见见血吧。”    
    高良杰脸上、额上一下被甩溅满了血点、血线。    
    人群都因触目惊心而凝在那儿了。    
    高良杰带着满脸血迹盯视着庆明,庆明也满脸淌血地盯视着他。高良杰腮帮子掠过一丝抽搐。十几年来,他的权威,他的人格,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他的钢锭一样坚强挺直的身躯内也传导过一阵阵轻微的震动。那是愤怒,是要采取强硬手段的狠毒。他的目光盯视着对方一动不动,同时掏出手绢一下一下慢慢擦拭去脸上的血迹。    
    人群稍稍惊呆了一会儿,又哄动起来,七嘴八舌地上来拉劝庆明。一直张着嘴愣神的小队长,这时一下活灵了。他跳下胶轮车,拨开人群,上来拉扯着劝说道:“算了,算了。庆明你这样做不对。楞大叔,你打人更不对。自己儿子也不能随便打呀。良杰,算了,要批评,要教训,等庆明冷静了再说。你有啥事,先忙去吧。大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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