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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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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施展木开?你不用怕冯志永,咱们下去又不和他分在一个生产队。这种人写不能写,算不会算,下去也没他的戏。咱们可以当会计、当教师、当赤脚医生、当技术员。再想想,还不晚。“你笑笑说:

“我得再上二年高中,到了新的学校,我会成为那儿的学生领袖,那样下去才叫痛快。这么跟冯志永下去算什么?跟屁虫似的。“有了平原中学这碗酒,  真是什么别的酒都能对付  转到那个没有名气的向阳中学后,你很快就成了风云人物,拉着一个班的人学工学农学军,热火朝天地为上山下乡做着准备。层出不穷的知青英雄,报上每发表一篇他们的报告文学,都会令你们兴奋一阵子。团支部的组织生活会上念的是这些报告文学,文艺演出上演的是集体诗朗诵《理想之歌》,那几乎是知青文学的一个辉煌的休止符。你们在热烈地讨论著‘项个决裂“,每个人都写一篇同题《两个决裂颂》,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时你盼望的也是早点毕业,早点奔向那个广阔天地,以你的成就,你完全可以在贴出上山下乡决心书的同时再贴一张人党申请,像大明的表哥那样火线入党。你已经在想象自己奔赴内蒙古大草原或大兴安岭或西双版纳林场,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然后像那几个当上中央委员的知青代表人物一样闻名全国。这个激动人心的梦想你只对弟弟一个人讲过,你劝他不要一心只想考剧团,甚至劝他和你一起下去,那时报上常登一些什么”乌兰木骑“的草原剧团的事迹,你劝弟弟下去参加”乌兰木骑“,可他对报上的报道不屑一顾,说那种串蒙古包的演出太简单,吹吹打打一辈子当不上名演员。他对你那么热衷于上山下乡表示出一种不屑,让你十分气愤,从此也就不再管他,只顾忙你的”开门办学“。就在那一年他和几个环伙伴偷东西让警察当场拿获进了劳教所。

全家人还没从这场震惊中清醒过来,便有了那个“胜利的十月”,那些知青模范全都销声匿迹,人们又忙着听广播抄报纸揭批“四人帮”。批着批着,学校里就开始给校长书记贴大字报,控诉他们是“帮派体系”。市政府门口也像“文化大革命”时一样五颜六色的大字报层出不穷,讲演的人慷慨陈词,一会儿要打倒这个一会儿要揪出那个,据说都是帮派体系。没人再提上山下乡,刚下去的又都回来面对这突变的革命形势,你们为之呕心沥血准备了一年多的远行计划全然付之东流。  这时已经在风传大学要恢复高考, 班上不少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都在拿着“文革”前的旧课本补课

几年的奋斗目标说瓦解就顷刻间土崩瓦解。巨大的惯性让你十分不甘心,可这是无情的现实。学校里又提出了新的口号:毕业班同学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抓紧复习,迎接新形势。

你一边艰难地适应着新的变化,一面心中暗自企盼着这一切不是真的,你无法相信那样一场反修防修的上山下乡运动会是错误的, 毛主席怎么会错  你甚至在祈祷,这一切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很快就会过去。

人们开始对团支部活动冷漠了,有一搭无一搭地发发言,念念《毛选》五卷,表示表示决心: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学,不管下不下乡都要带领全班同学上好每一堂课。

那几个老教师已经兴奋起来了,好像他们的消息特别灵通,一上课就讲要准备迎接大学考试,每堂课下来都要留些课外题,一抄就是一黑板。他们大骂:“现在这哪是高中课本,连‘文革’前的初中水平都不如!”数学老师干脆组织了课外小组,  把那些数学好的同学全收去补习“文革”前的课程 接着物理老师化学老师英语老师全都争先恐后地搞起课外小组来。

作为这个班的历支部书记,你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没人参加你那个《毛选》 五卷学习小组  你的威信突然一落千丈。你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和冯志永他们早早下乡,那时你尽可以木按分配方案去附近的县,你尽可以一个人去闯海南岛去闯内蒙古大草原。

这时李大明已经溜回北河来 一年多没有同他联系, 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人已经变得黑瘦,胡子长了很长。他是来找你要来插班读高中的。这让你大吃一惊。

他说他算彻底上了一大当, 总算醒过闷儿来  这一年多他居然中间转到了盐城老家当“回乡知青”,想靠老家当公社书记的伯伯帮忙当工农兵大学生,为此断了和鸣鸣的关系。  与他相比,你倒成了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想起当年他用火辣辣的语言劝你下乡干革命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副馆经风霜老气横秋的模样,听他讲乡下的黑暗,你不寒而栗。“凭本事考大学吧,今年不招明年也得招。今年不招,你也别下乡,泡在城里复习功课,肯定没错地。”

你在大明家复习时遇上了那个你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三表哥柳刚,这人早就落得~副落落寡欢的苦相,人老了许多。他也刚办了“困退”回来,因为他大哥二姐都在云南插队,他是以家中惟一子女的身份回来照顾父母的,在一家澡堂子当清洁工,每月挣十八块学徒员工资。他是来找大明帮助解题的,他那个时候更是没念过几天书,居然要大明帮他从解二元一次方程补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威风堂堂的红卫兵团长、十八岁的火线党员,现在坐在大明面前像个小学生似地听讲,那种专注笨拙的样子十分可笑。最不可理解的是这人似乎心思就不在解题上,大明偶尔提问他一下,他会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书本发呆,不知所云。

大明便发急:“你怎么没听我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拍拍脑袋:“年纪大了, 这儿不好使  ”大明便像个小先生似地批评他说:“你大什么,还不到二十五呢。”他便叹气,说一通在澡堂子干一天活比在农村割一天麦子还让人烦,又说要早点回家,  “你嫂子快生 ”这种声明几乎叫你们惊得哑口无言。就是那个叫什么亚梅的大姐姐吗! 才几年  五年前她和表哥两个人并肩在校园里进进出出,都是红卫兵团的干部,让人们颇为心动。那是个梳着小辫子身穿草绿军装的精干女孩儿,全校开大会她在台上一站,脆脆生生地起个头“学习雷锋——”然后就有力地挥动小胳膊指挥一千多人高歌,  这么快她就要生孩子  这简直不可想象!在你们看来爱情就是爱情,很美好也很崇高,是不会同生孩子连在一起的。尤其是表哥和亚梅,他们两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一种圣洁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他们会于生孩子这样的事。

他们才多大呀? 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怎么就会有孩子了 他们在农村没干革命怎么这么快就落荒而逃回了城, 还要生孩子!太不可思议  你们心中的偶像立即崩溃

就那么带着无穷无解的疑问,壮志未酬,十分不情愿但又别无选择地复习着功课,随大流上上数学物理外语课外小组,若即若离地混到1977年10月底的早晨,广播里传出立即开始大学招生考试的决定,离高考只有六十天时间。

不知那60天是怎么过来的,你和大明、三表哥、文海四个人昏天黑地地奋战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就在1977年12月一个大雪飘飘的早晨进了考场,迷迷糊糊答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题,就成了“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高考的情形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在平原中学的一间你初中二年级时那个班的教室,你的考位恰巧是当年你坐过的靠窗口的位子。所以你不紧张,像平日小考一样轻松,只记住了那次的作文题有两个任选,一个是《难忘的一九七六年》,另一个是《记我最尊敬的一个人》。

你马上想起了你的数学老师,一个在批师道尊严时暴跳如雷地叫着:“我他妈就不检讨,我没错误”的小老头儿。就实实在在写了篇记叙文,听说那篇作文竟得了全省最高分。

偶然,这是一个多么可怕又可敬可畏的词儿。一个人的命运大多是让这个偶然给决定了的。虽然西西弗斯式的抗争有一种审美上的英雄意义,可那个偶然的命运谁又能抗争得  当你在信心百倍地实现着自己的理想时,  或许那不过是一场悲剧的开场锣鼓。而当你备受挫折被迫走上一座独木桥时却会发现眼前海阔天高。可人间的福祸又岂是一个偶然能了得?  !那样多的偶然是否就意味着一个不变的必然 每一个偶然都促使你走向对自己努力的嘲弄,你必然是要孤独地漂泊的,即使在生你养你的故乡。

生活永远是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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