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小说一起看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中国在梁庄-第2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十年后,我重新又踏上了这片土地。刚能望到墓地头的那个小屋,就看见两个人在前面的那块荒地里干活,一老一少,老的挥舞着锄头,少的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看到我们这一群人,他们停了下来,直起腰,盯着我们看。毫无疑问,那位老人就是这家的户主,十来年不见,他已经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花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好长时间没有洗过,一片片纠结在头上,长得垂过了肩,胡须几乎遮住了嘴唇,也是脏乱不堪。眼睛似乎有点白内障,眼白很多,看不清人的样子。旁边的小姑娘神色活泼一些,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们让他从地里到田埂上来,他似乎没有听清,询问般地看着我们。小姑娘先上来了,略带羞涩,拘谨地看着我们。大姐拿出五十块钱给小姑娘,小姑娘不要,又求救似的看着地里的老头。老头终于动身,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是喃喃自语,眼睛盯着我们,也好像是在与我们交流。姐姐把钱塞到他手里,他推辞了几下接住了,说着什么仍然听不清楚,又问了几次,才大致听清楚。他说的是,这白花花的银子不好拿啊。和清立一样,这是一个长期孤独的人,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表达与交流的能力。

我对身边的小妹妹特别感兴趣。她红扑扑的脸,瘦小,但很健康的样子。眼睛弯弯的,一直带着笑,非常可爱、质朴。我很好奇,她是当年的姐姐还是妹妹呢?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姐姐已经出嫁了,母亲今年春天死了。那么,她就是那个生病的小妹妹了。竟然长这么大了,真的太好了。在言谈之中才知道,她姐姐嫁到贵州去了。而这个小女孩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也出去打过工,到广州,但很快就回来了。因为她不识字,很多东西不懂得,也害怕。忙过这段时间,她准备到镇上食堂帮忙。已经和人家说好了,一个月五百块,管吃管住,食堂已经催了她好几次,等着她去呢。我听了非常高兴,小姑娘自己也挣钱了,最起码,她的生活没问题了。父女俩现在住在村里的炕烟房里,是村干部给找的,这边盖的房子老是塌。我看看周围,大致明白她所说的,这一片地势太低,夏天雨季的时候,很容易积水。

我提出给他们照张相,老头儿非常高兴,反复地用手捋自己的头发,怎么也捋不顺,他往手里吐了几大口唾沫,终于弄成了个大背头的形状。小女孩站在父亲旁边,双脚并拢,手扯着衣角,嘴角带着羞涩的微笑,看着我。

我的心一阵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欣喜,这样一个生命,终于熬过艰难的岁月,又这么健康开朗,质朴纯洁,她未来的生活应该会更好些吧。我没有告诉她十年前的事情,当年才五六岁的小姑娘,[小说网·。。]应该是不记得的那一幕吧。但愿她永远忘掉。

返回时已近中午,路经清道哥家,清道哥家高朋满座,是镇政府里的一些朋友来他家打牌。清道哥又是打牌,又是不停招呼。看到我们经过,非常高兴,把我们喊过去,介绍了一番,言语之中也略有点炫耀的样子。

说起墓地的那户人家,我才知道,他叫昆生。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想到,他也应该有一个名字。

昆生,人称“大胡子”,年轻的时候入伍做汽车兵,退伍后没有回来,在云南、贵州一带做散活。据说,他手很巧,特别会编篾席,能够在席中间编出不同颜色的字和花。墓地那一片地的井、贮藏窖、房屋,都是他自己弄的。

清道哥说:“那货,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要说村里有他的宅基地,也有弟兄几个,不知道为啥,非要住到那个地方。那年他在墓地盖那个小房子,还来向我要砖,也不算傻嘛。我说:‘我上哪儿去弄,总不能把我的房子扒了给你盖吧?’”清道哥说的时候,是一种非常淡然、漫不经心、略带点蔑视的口吻。

我问清道哥,政府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有没有具体的政策,譬如补助什么的。清道哥说咋没有,村里为他可没少操心。当年为他住在坟园,说多少回,让他回村里,就是不愿意。后来,夏天下大雨,冬天下大雪,坟园的房子塌了,这才嚷嚷着要回去。就把他安排在一队,把队里的老炕烟房又重新修修,算是住下了。他老婆春天死了,也是村里帮他埋的,他享受五保,一年七八百块钱,还有三四百块钱照顾款,平时面粉、被子、衣裳都给他,实际过得不错,比村里其他死出力的老实货还强呢。清道哥说着,带着他一贯的揶揄口气,周围的人也都附和着。

这时,一个正在打牌的年轻人插言了。清道哥说,这是咱们镇上民政所的干部,管咱们这片,最了解情况。

这个昆生,你看他一脸可怜相,其实坏得很。有一次,他喝醉了,跑乡里告状,说没人管他。当时所长可不愿意了,出来骂他一通:“政府伺候得像个活神仙,你还想干啥?政府要是不管你,你都饿死了。”我说让他赶紧回去,别在这儿闹,他不听。后来我说:“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我都不管你了,民政所也不管你了。闹过头了还把你抓到派出所去。”他也知道好坏,就不闹了。

他现在可不穷,精得很。村里给他二亩地,他种着,坟园里那片地现在也不错,能蓄水,他种些藕,有存款,估计有万把块。前年把大闺女给卖了,给他五千块。这俩闺女都是抱的,也不稀罕。你别看他穿得脏,衣裳多得很,就是不洗。

听着这些议论,仿佛昆生还是一个品德极坏的人,喝酒闹事,勒索政府,卖闺女,故意装穷。我默想着,如果这真的是昆生的另一面,我是否应该因此而减淡自己的同情?因为他道德败坏,因为他懒惰,因为不懂得好坏,所以不值得同情。但是,很明显,他们所说的昆生与我所看到的昆生不是一个人,或者,不是一个观察体系中的人,他们是用另外的眼光来看昆生的。他真的是卖掉闺女了吗?我想,也许是闺女的婆家给了一点钱,而这一笔钱对于昆生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应该拥有的,他应该赤贫,应该一无所有,才配让人们给予同情的目光。而喝醉酒,对于这样一个享受着政府补贴的人来说,更是一种败类的形象。

我猛然惊醒,在乡村,像昆生这样的人,已经被排除在正常的道德体系和生存体系之外。他们的存在并非是一个村庄不仁道的象征,相反,因为他们的与世隔绝,因为他们的愚笨、怪异,他们已经成为村庄的道德污点,成为被嘲笑和被拒斥的“异类”,根本不配享受关爱和帮助。在我们的文化里面,“生命”本身、“人”本身并不值钱,除非你在文化系统之内找到价值的对应,才被赋予尊重和肯定。因此,当你自逐于群体,越来越孤绝,你也就被驱除出文化系统之外,成为不值得尊敬和不值得帮助的“废弃物”。在骨子里,民众也不认为这种人应该得到周到的帮助,人们更多是出于制度的完善才去做那些“善行”的。

姜疙瘩:领回来的老婆最后还是跑了

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农村饭,两点半”,这已经算是早的了。饭刚端上桌子,一个干瘦的老头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和脚都黑漆漆的,沾满了煤屑,一进门,便高腔阔调地喊道:“咋,不到中午,可都吃饭了!”哥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过多话语。父亲也一反常态,不甚热情。

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姜疙瘩吗?几年不见,显老得厉害,腰已经驼了,眼睛也混浊不堪,头后面的疙瘩更突出了。哥哥让了座,但没有让他吃饭。姜疙瘩干坐了一会儿,一边说着一些着三不着四的话,一边拿眼睛巡视着四周,他好像已经不认识我。停了一下,姜疙瘩突然对哥哥说:“志子,昨晚喝酒不是剩个瓶底吗,拿来叫爷喝了。”哥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酒,果真有个瓶底。哥推让说太少了,姜疙瘩认真地说:“可不能拆整瓶,我要一点儿就行了。”大约有一两多酒的样子,姜疙瘩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咂巴了几下,问哥几点了,哥说两点了,姜疙瘩一惊一乍地:“哎呀,日他妈,可真晚了,你九奶奶肯定等急了。”蹬上他那辆破烂车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责怪哥哥对姜疙瘩不够热情。父亲和哥哥都笑起来,说对姜疙瘩可不敢热情,对他这么冷淡,他还几乎天天来,天天都是如此要酒喝。如果你哪天热情得过了头了,他保准会中午来,晚上来,有时甚至半晌正干活,他都会跑来要酒喝。来了不要多,就要喝剩下的瓶底,所以,家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3 2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