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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梁庄-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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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这一个个让他们年老还不得安生的孙子,仍然有一种非常细腻的感情。虽然他们也担心将来的生活,也担心儿媳的行为,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仍然兢兢业业地伺候孙子,替他们承担一切。他们不表达,不但对外人,对儿女更不表达。这一切,是属于地层之下的,被深深埋藏起来,连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乡村的生命,其韧性之大,是与自然界的生物相等齐的。

赵嫂的厨房里飘出了一股香味儿,大概是刚焖好的咸米饭。炒点肉和芹菜,多倒些水,把米放在锅里,小火烧煮,二十几分钟后停火,再焖上一段时间,非常香的一锅米饭就好了。在我的童年时代,这种米饭只有在改善生活时才可以吃到,每家一年最多也就做那么两三次,因此,我对这香味有独特的记忆。而现在,这早已是乡村的家常便饭了。郁香的炊烟飘出院子,在乡村的上空散开,氤氲了整个村子。

万会:在棺材里把骨灰撒成人形

“老道义”是我的一个大伯,没有出五服。他为什么叫“老道义”,说起来也颇有意思。大伯可以算做是我们村最早的大学生,先是在县城里的高中教书,后来为支援家乡建设,被请回来到镇上高中当了教务主任。虽然颇受学生喜爱,但却并不受领导的欢迎。他特别喜欢“论理”,倔犟耿直,口头禅就是“做人要讲道义”。学校食堂饭菜不好,学生哪一项收费不合理,甚至,学校中间的路被一些老师的菜地侵占了,他都会去管。如果领导不管,他就直接去教办室,或到乡里去找,不厌其烦,直到问题解决为止。时间长了,人们就背地里叫他“老道义”。

大伯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好,三个儿子,小儿子考上大学,其他两个儿子高中毕业后都做了民办教师。20世纪90年代初,民办教师转正的非常多,他们的条件也都够。但是,每年名额有限,要排名评比,这里面,讲究很多。因为要讲“道义”,大伯不去找人说,更不送礼。儿子一说要怎样,大伯就大骂,说凭良心干活,该是啥是啥。到最后,俩儿子都没评上。后来,民办教师转正取消了,我的俩本家哥又都成了农民。几年时间里,俩本家哥和他父亲一直不说话。后来,大伯退休回到村里住,父子关系才又好一些。

我去大伯家的时候,我的本家哥万会正在看电视。他家还在村里面,三间青砖瓦房,大前檐,院子里铺的是砖,这在当年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却有些低矮破败。大伯的相片供在堂屋的正中间,黑框,上面搭着一个黑绸的花结。

你伯是2004年死的,肺气肿,要是不死现在多好,还能给我看个门,我好出去干点活。病了六七年,以前身体就不好。死后在屋里放了两天,等你万安哥回来,为咋出葬,火葬还是土葬,我和你大娘发生了矛盾。

我咋都可以,只要生前孝顺就行。可是你伯他不想火化,一直唠叨着怕疼。村支书来看他,他还给人家讲,不要火化他,哪怕出点钱也行。农村人怕成灰,希望有完整的尸首,见不得烧那样子。

现在偷着埋的多了,出钱就可以完整地埋。一种是把钱直接交给支书,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另外一种是半夜偷偷埋掉,也不敢哭,闺女来了都不敢哭。本来可以热闹一点,请响器,吹吹打打送葬的。这是给了支书一些钱,支书点头了,半夜抬着棺材,孝子跟在后面,伤心得很了,捂着嘴硬憋气,就是不敢哭出声。实际上村里人也知道,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你说,谁没有往土里埋的那一天?

也有背时'6'的,咱们村周家保良,他们没有火化,把钱给了支书,说可以埋了。棺材刚下到墓坑里面,还没有扔土,民政的人去了,也不敢说把钱已经交给支书了,只好又交一千块钱,算了了。说难听话,也就是为那俩钱。啥政策不政策,经是正哩,关键是念经哩。

我一说火化,你大娘就哭。可是那段时间管得严,咱们村成了典型,都在盯着哩。支书也不敢答应,只说,火化也没啥。最后,你万安哥回来,他在外面工作,也算是个面上人物,县里一些人知道了,也跟过来。这下不火化不行了。

咋办?又不能违背你大伯的遗愿,后来,就想了个办法。没火化以前,就让阴阳先生把手上指甲、脚上指甲剪掉,保存起来。火化回来后,把骨灰按人形撒在棺材里,指甲放在四肢旁,还做一个完整的躯体形状,这也算是一个囫囵人。实际上棺材一抬,肯定形状散了,但又能咋办?只能是去去心意。

拉你大伯去火化的时候,女婿们请了响器,离开村的时候,也放鞭炮,孝子还下来磕头,也算送行了。现在农村兴这样,火化也摆排场,有钱人家还开一长溜小汽车,把亲戚们都拉去。回来再埋,再请吃饭。等于是花两回钱,费两回事。

我现在想想心里都不美气。心里明知道,人死了啥都没有,但一想着要去火化,心里就难受。后来,到了火葬场,你大伯在床上躺着,头上蒙着农村用的那种黄纸,不知道为啥,它只往下掉。我拾起来盖上,一会儿它又掉了。后来才发现,你大伯胳膊压住了,是不是他嫌疼啊,所以提示我。我就哭了,你大伯是不情愿啊。我把他胳膊重又放好,说:“爹,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政策这样,你多谅解。”

烧完我去拿骨灰,都是白色的,就像屋里烧的那种豆秆灰一样。虽说人埋在地下,也是慢慢朽了,但总想着还是好好的人。现在可好,成了一把灰了,你大娘都哭晕过去了。

这又回来,还得偷偷埋。坟头是已经挖好了,亲戚们也都来了,孝子们跪在那里,也还有支客'7',招呼着亲戚,来磕头上礼,但是声音都很小,孝子们也不敢哭,都憋着,只是抹眼泪。想想你大伯也是可怜,辛苦一辈子,走的时候子女、亲戚连送个行都不敢。

啥时候火化能实行开?真是不好说。就现在看,坟地其实跟原来一样多,只算是里面人烧了。原来大队部说,找一片地,盖个房,按村组来分,骨灰盒拿回来,按死的顺序埋,一人一个小格子。但是,这么些年了,在哪儿哩?在农村,这根本推行不开,猴年马月也不行,没这个风俗习惯。

你说那几年烧坟,事可多哩。咱们村里你华嫂子,得了失心疯,这你估计都不知道,华在外边跟其他女人胡混,把你华嫂子气伤了。后来掉到坑里淹死了,偷偷埋了,不知道咋被知道了,坟就被扒了。当时埋了有半个多月,尸体都快化了,执法队的人用铁钩子拉出来,屁股都划烂了,拉出来人都走样了。扒的时候,华不在屋,兄弟也不管,没门了,执法队只好拉到城里烧了。后来娃儿回来,才把他妈的骨灰收了。动静大得很,开车的人都停下来看。

万会哥坐在椅子上,声音越讲越低,完全没有了当年给我们讲课时的风采。那时候,他,还有万明哥都是乡里有些名气的民办教师。老高中毕业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会教学,又负责任,正是他们的努力,才使得梁庄小学的毕业班成绩一直在乡里名列前茅。他对现在的葬丧制度及农村现状非常不满,但同时,也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他非常消沉,甚至不愿意更深地想问题。可以看得出,当年被踢回农村,重又成为农民,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回到县城,在和大姐单位的一个人聊天时,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这可是真事儿。那是1994年、1995年的时候,一天我突然接到个通知,叫我带个口罩下乡。那次可能有万把人围观,人头攒动,俺们到一个村里去挖坟,那时候是刚开始实行火葬制度,有点儿杀鸡给猴看的意思。在农村,挖人家祖坟是晦气事,多少也有点不道德,一般人都不干这个事。所以,都找那种痞子、无赖,或劳改释放犯,他们动手,一个政府人员看着。俺们那一组的五个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组合,我是组长。

扒的那个坟埋的是个女的,刚死没多长时间,挖出来的时候,尸体刚肿胀起来,脸肿着,虚白胖大,还有蛆在爬。真是吓人。尸体就趴在墓坑沿上,没有人愿意再动。然后,浇上汽油,谁去点,是事先说好的,就是那几个二流子。结果,浇的油太少,人烧了一半,不着了。你不知道那形状有多难看。就又点一次。那个坟园里有七八个刚埋的人,都是在那个下午烧的。狼烟四起,那味道,现在想起来,还恶心,想吐。点完之后,又烧了一会儿,我们这些人就走了,也不管烧成什么样子。

那真是场面大,人山人海。烧着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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