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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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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有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余年。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唱。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东廊僧在静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下光景如何?听此哀声,令人凄惨感伤。”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惊不小,不慎声张。怀着鬼胎,且默观动静。

  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唱之声,截然住了。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争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讶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得到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久不出山,连路径都不认得了。颠颠仆仆,气力殆尽。回头看一看后面,只见其人跟跟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隐在里面。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睛。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至栏下。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象等些什么的一般。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黑衣人看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女子随后,跟他去了。东廊僧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明日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

  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没个定向。又乱乱的不成脚步,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颠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亏得干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旁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还暖,是个适才杀了的。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心里疑道:“这怎么解?”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此了。”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廓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扎不得。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顿粟暴,打得火星爆散。东廊僧没口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那人扎缚好,先后同死尸吊将上来。只见一个老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哭罢,道:“你这那里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出来,杀死在此井中?”东廓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僧人,二十年不下山,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见有个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脱。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小僧知他是甚缘故?小僧从不下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众位详察则个。”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却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免不得一同送到县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只见一个老者告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儿。跟寻起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依踪寻到井边,便不见女儿鞋迹,只有一团血洒在地上。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却在里头。岂不是他杀的?”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东廓僧道:“小曾是个宫山中苦行僧人,二十余年不下本山。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就把昨夜牛坊所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是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见有人来,才起问讯。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物入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今师父既在,可说昨夜怪物怎么样起?”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侯,两廊方对持念。东廊道友,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见他独去,也自惊异。大声追呼,竟自不闻。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追赶罢了。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复了县令。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带过东廊僧,又加研审。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县令道:“眼见得西廓僧人见在,有何怪物来院中?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东廊僧道:“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楚毒备施。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我女眷?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过井中做甚么?其间恐有冤枉。”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话一一说了。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况又一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隐情了。只是行凶刀杖无存,身边又无赃物,难以成狱。我且把他牢固监侯,你们自去外边缉访。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们还留心细查,自有明白。”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东廓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凡,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杜生家中却是清淡,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约,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却不知女儿心里,只思量嫁他去的。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子的。这奶子是个不良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手脚,便好乘机拐骗他的东西。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就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女子有些着了急,与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爱杜家哥哥,而今却待把我许别家,怎生计处!”奶子就起个惫懒肚肠,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几次,员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勾。除非嫁了别家,与他暗里偷期罢。”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这事?我一心要随着杜郎,只不嫁人罢。”奶子道:“怎由得你不嫁?我有一个计较:趁着未许定人家时节,生做他一做。”女子道:“如何生做?”奶子道:“我去约定了他,你私下与他走了,多带了些盘缠,在他州外府过他几时,落得快活。且等家里寻得着时,你两个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儿女,不好拆开了另嫁得,别人家也本来要了。除非此计,可以行得。”女子道:“此计果妙,只要约得的确。”奶子道:“这个在我身上。”元来马员外家巨富,女儿房中东西,金银珠宝、头面首饰、衣服,满箱满笼的,都在这奶子眼里。奶子动火他这些东西,怎肯教富了别人?他有一个儿子,叫做牛黑子,是个不本分的人,专一在赌博行、厮扑行中走动,结识那一班无赖子弟,也有时去做些偷鸡吊狗的勾当。奶子欺心,当女子面前许他去约杜郎,他私下去与儿子商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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