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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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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房,说不定还送你到县里挨板子。”那人诺诺连声,便随着鹏翥进来。鹏翥又将此话告诉了栈房老者,老者说道:“刚是来得巧,鲍老爷本来同贾老爷住在一个房间里,今日鲍老爷巧巧搬出去了,我就吩付人将这位老管家安置在贾老爷房里,随时可以伺候伺候。”鹏翥点点头,鹏翥此时才知道鲍橘人已是自租公馆,望着云麟冷笑道:“橘人甚是荒唐,怎么悄悄的搬了家,并不叫人知道。”又笑道:“橘人时常自己夸说他这位夫人精通翰墨,还有一个诗本子,说是他夫人做的,我看去就不大相信,怕都是橘人替他捉的刀。好在他们夫妻也不分家,我们也不必替他管这些闲事,落得去走一遭,到要背地里瞧瞧他夫人的容貌。若是生得好,等我来也做几首诗打动他,弄他上手,也算得是才子佳人,一番佳话。将来编他一部小说子,也可以做得报料。但是有一层,只是我这副脸,比不得老弟娇艳,带着你去,于我却不方便。”说罢,又拍手笑起来。云麟也笑道:“你少要说这些话罢,他既是迁居,我们还该送他一份礼物。”

  贾鹏翥道:“也使得,我便同你搭伙儿送他。”于是便买了几色礼,二五逢一十,两人公份,拿出钱来。鹏翥还生生的将云麟昨日到钓鱼巷的车钱二十文扣下,便命他的管家捧着,跟在后面。云麟一面走一面问道:“你这管家叫甚么名字?”鹏翥一时间回答不出,想了好一会说:“我家里还有个仆人叫贾福,他就叫贾寿罢。”

  那个管家也并不言语,兀自咕都着嘴,一步一步挨着走。走到乌衣巷里,果然有一家门首,已鲜红的贴着门条,是句容鲍公馆五个大字。刚要踏上台阶,忽然身后扑地一声,歇下一乘轿子。轿后走过一个仆妇,忙把轿帘子揭起来,早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生得肥头大脸,裙下两瓣金莲,却是尖瘦得可爱。鹏翥一直望里走,将云麟向旁边一扯,暗暗望他丢了一个眼色,随后又有些箱儿笼儿,拥挤得十分热闹。鹏翥在外面喊了一声橘人,果然见橘人从内里走出来,污着一双手,发辫盘在头上,弄得浑身像从灰里掏出来的,又看见他们身后有仆人捧着礼物,只管呵着腰,说:“又累两位哥哥费心,兄弟万不敢当,快请进里面坐,兄弟正在这里忙着呢。”鹏翥便命他的管家将礼物放在一张桌上。橘人重又洗濯了手,陪他们坐下。鹏翥笑问道:“怎么你迁居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急急溜了出来,这还了得,少不得要罚你一席酒。”

  橘人笑道:“这个自然。但是兄弟此番挈眷,也有个缘故。前日同崔观察闲谈,无意中便说出内人会做诗的话,承崔观察雅爱,十分欣羡,意思是要内人去见见,你们二位都算是自家兄弟,我也不肯瞒你们。此时兄弟借重崔观察地方甚多,区区女子,原算不得轻重。既承他老人家错爱,兄弟便赶紧命人去将她唤得来,况且内人还有一手好烹调,煮出菜来是无人不赞好的。大约明后日先兄弟命她备几味家常小吃,配着她几首诗,打发人送过去,我还打听得崔观察跟前有个宠妾,在观察面前是言听计从,兄弟意思便叫内人先拜给她做干女儿,这就算是埋伏了内线。”

  鹏翥笑道:“嫂夫人今年尊庚?”橘人道:“31岁。”鹏翥笑道:“崔观察的如夫人想更老了。嫂夫人才配给她做女儿。”橘人正色道:“崔观察的如夫人今年才得岁,是崔观察前年纳的妾,至今并不曾生育。”云麟道:“嫂子既这般大,崔观察的妾又那般小,哥哥如何颠倒过来,叫嫂子喊她母亲。”

  橘人叹道:“老弟,你这又是未经世故的说话了。天下的事,第一要论贫富,第二就是贵贱,第三层才讲到长幼尊卑。譬如你有钱,便可以做得人人的老子,若是没钱,便连亲老子也不配做,一样赶着儿子喊老子。崔观察的如夫人,虽则年纪小,她既然有这一种福分,她就配做我内人的母亲,我也有我的打算,万一内人走这条路,将兄弟提拔起来,面子阔了也有比他年纪长的,把母亲跟着他叫,此便是圣贤枉尺直寻的道理。不是兄弟夸口,论崔观察的学问,那里及得我一二分,我一见了面,便恭恭敬敬递个门生帖给他,这岂是兄弟心悦诚服,不过他究竟是个观察,我究竟是个诸生,少不得我的学问,见得他也就退缩了许多。总之涉身处世,这圆融两字,总欠缺不得。若欠缺了这两字,任你节媲巢由,才高班马,也只是一个死,永远不会得意的。”云麟听到此处,不禁暗暗称奇。鹏翥又笑问道:“适才我们进门时辰所见的,想就是尊嫂。”

  橘人脸上一红,忙答道:“不是不是,内人丰韵,比她强得许多,改一天叫她出来拜见。”说着又跑入内里,少停搬出两碟花生米出来,笑道:“你们二位来尝尝,这是内人亲手剥的。内人适才还说改一天要做几首诗来呈教呈教。内人很赏识二位举止风华,性情闲雅呢。”说毕,又苦苦留鹏翥、云麟吃了饭,然后辞别而去。

  一路上云麟便议论鲍橘人为人,很是有趣。他说的话,到也看得透彻。鹏翥道:“橘人是聪明透顶的人,他有甚么见不到。有一天我笑他那诗文集子,一篇篇的题目,总离不了观察太守明府大令字样,就是几个吟风弄月的题目,也要弄着几句呈某某仁兄某某名士,教正哂正指正,乞和乞鉴乞教,闹得满纸好像一本缙绅汇览,又像交际尺牍,我尝同他取笑说:你这叫做甚么?敢不是写出来吓鬼,万一识者看见,岂不要笑你龌龊。他听了我这话,早放下脸来说:鹏翥鹏翥,你好糊涂,我请问你世界上自命清高的人有几个人?其余没有不想攀附权贵的。我做的诗,是顾着眼前的名誉,并不是要流传后世,我将这些阔人名讳填上去,阔人见了固然欢喜,就是他那一班利欲薰心的诗家,知道我同这些人来往,谁也不想借我阶梯,转资汲引。你想古今享着诗福的,莫过于袁子才,你看他十首到有九首是同卿相唱和,若是听见阔人死了一个,他哭的比丧了考妣还利害,其实他那里是真哭呢。他就是这几首挽诗挽对,替他在那里哭,他一般的饮酒谈笑,既然做诗,须要学他,切莫学陶呆子哀音苦节,弄得扣门乞食,冥报相贻,叫人读着他的诗,就索然意荆你说有人笑我,笑我的就是呆子。这种人越笑我,我越快乐。好在做诗是假的,弄钱是真的。他光能做诗,不会弄钱,呕出心肝来,还弄不出补药来吃,我会弄钱又会做诗,这便高着他许多。我不去笑他,他还敢笑我吗?橘人说到这里,他又从一个书箱里拿出一本集子来,上面全是别人恭维他的。他做了一首诗,和他原韵的,到有几十位。又有一本尺牍,前面是诗,后面便是求他钻营门径的信。我到此方才恍然大悟,恨我的见识远不如他。老弟老弟,你可想做诗么?若是想做诗,还该时常去同他谈谈。”云麟笑道:“我平时虽然也编着玩耍,那里能算得做诗呢,没的送给他看,将牙齿笑掉了。”鹏翥笑道:“这话到也不错,可惜你年纪还轻,阅历阅历,就有长进了。”两人一路谈着,不觉已走入栈房,各各安寝。

  云麟一连在栈房住了有半月光景,渐渐有些秋风秋雨,一古拢儿又做了些夹衣服。红珠那里也曾暗暗的打发人来,将云麟在栈房一切用度,全行替他还清。云麟到还落得逍遥自在,或是骑着马上紫金山看枫树,或是在茶社里啜茗,又牵牵搭搭结识了一班朋友,遇着尘心一动,不免几次要想到红珠那里重叙旧欢。无如红珠是个铁石心肠,决意不再同云麟会面。有时碰见妙珠,妙珠只有传着红珠的话,叫他早早回扬,不要老远在此处耽搁。云麟不免便追着鹏翥,问他报馆究竟组织得如何?鹏翥一味支吾,不是说已经有人到上海采办机器,就是说股东的股分还差一二人,不曾齐全。在鹏翥的意思,不过深恐云麟一经决了归志,便来同他索那个金表,故意羁绊着他一日是一日。其实那个报馆,不过是贾鹏翥想运动那意海楼出资创办,不知意海楼也是个少年浮荡子弟,一时高兴,便说开个报馆顽顽。一时不高兴,久已将此事撇在脑后,谁真个同鹏翥干这不要紧的事呢。

  鸟飞兔走,这一天已是重阳佳节。前一日贾鹏翥便邀集了他一班朋友,说是在他栈房里聚集,一齐到雨花台登高,大家携着笔砚去饮酒赋诗。云麟先前听见鲍橘人那一篇议论,觉得这做诗是一件出色惊人于功名富贵上极有关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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