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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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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出大大变故。欲知后事,再阅下文。

  第八十回鱼肉善良奸蠹枉法呻吟床榻寡鹄工愁

  再说那个柳克堂,其时正在铺子里衔着一根长烟袋杆儿,大腿跷在二腿上面,同几个朋友发他的牢骚呢。先向地下吐了一口痰,然后慢慢的说道:“如今的世界越想平静,越不得平静了。家庭有家庭里的变局,社会有社会上的变局。好好的一个大清国,弄得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柴荒米贵,盗贼四起,莫说北边的青纱帐,甚么宰闷猪儿,背娘舅儿,敲一敲竹杠,便是三千五千一千八百,叫人听着害怕。便是过小小一座扬州城,当这残冬天气,不是你在外边被抢,就是他在家里遇窃。便是跑去报官,官也不理,我早就知道了,如今的官,是大总统任命出来的,不是大皇帝发放出来的。有皇帝的时候,官管百姓,皇帝便管官。皇帝既不管官,官自然也不管我们百姓了。即如南门城外,前月里出了那件劫案。……”刚说到这里,忽的门外扑进两个人来,一个名叫刘祥,一个名叫王善,用手向柳克堂肩头上拍了拍,冷笑说道:“南门的案,你老也知道详细么?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弟兄们奉着上官差遣,特的请你老前去讲话。”

  柳克堂瞪着白眼嚷道:“哎呀,我认得你们是县里的头翁,我同你们老爷是没有交涉的,他请我还是吃酒,还是吃饭?”王善登时望着刘祥挤眼冷笑道:“你瞧这老滑头,真有能耐,你还和我们绕道儿说话呢。他既想大老爷请他吃酒,你便将那封请帖取出来,给他看一看。”

  刘祥答应了一句,随即从腰里掏出一张纸票,向柳克堂打了照面。柳克堂急得双脚齐跳,喊着说道:“怎么怎么?我又不犯法,如何拿票子来提我?”那些朋友听见这话,都围拢过来想打探一个消息。再向那票子上照去,见写着柳克堂串通匪类,窝藏盗贼的字样,众人将舌头吓得伸了几伸,再不敢开口,悄没声的从人丛里一个都溜之大吉。柳克堂正待分辩,那两个差人如何肯去理会,早一边一个像捧宝贝似的捧入县署里去了。不曾替他在颈项里安了一条铁链,总算是特别优待。一店的人,都做声不得,亦是面面相顾。后来有个伙计,好容易想出一条妙计,你道是甚么妙计呢?原来打发了一个小官,去向他府上去报信。柳克堂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盘算,却毫不惊慌。其时刚走近小东门侧,见那些酒店饭店,像密麻也似排着。刘祥扬着喉咙说道:“王二爷你肚腹里可饿了不曾?”

  王善冷笑道:“怎么会不饿呢。我们弟兄们吃了自家的饭,办着别人的事,真是再晦气不过。”刘祥笑道:“王二哥你别性急,饿老板少不得请我们吃杯酒儿,你讲生分了,转叫柳老板面子难下。”说时也不由分说,早押着柳克堂闯入一家小饭铺里,又让柳克堂在上首坐地。一会子大酒大肉,吃得个落花流水。彼此用手巾抹了嘴,王善早伸出手来要柳克堂会钞。柳克堂微笑了笑说道:“你们巴巴的来请我,我又坐的是客位,这个小东道,应该二位去做,我如何敢占。”

  王善性起,便跑过来担掏他的腰包。柳克堂趁势便解开衣服,差不多连裤子都扯脱干净,真是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刘祥忙收科道:“没有现钱,也没要紧,便记柳老板的账,却是一样。”柳克堂嚷道:“小店本短,从不给人赊欠,我也从不赊欠于人。店东记下账来,老实没人承认。”那个店东见他们争执不下,忙陪笑说道:“诸位放心,头翁也不是外人,请自方便。”刘祥、王善没奈何,便带着柳克堂向一座拘留所里,将他安插下来。柳克堂见那地方很不甚宽阔,却是屋宇精洁,另外有个小房间,布帐锦被,铺叠得齐齐整整,柳克堂便也毫不客气,径向床上一躺,呼拉呼拉的,早打起鼾声。急得刘祥、王善两人,坐在衙门口活嚷活吵。王善冷笑道:“朱太太调剂得我们这趟好差使,简直牵了一匹老牛来了。打也不喊,杀也不喊。刘二哥哥你有甚么好主意,赶快打算罢。”

  刘祥皱着眉头说道:“人心是肉做的,我们这样款待他,也算是加录纪级特别的犯人了。他好歹总不能亏负我们弟兄们。”正在说话当儿,近面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黑瘦脸儿,长长胡子,头上斜磕着一顶破毡帽,衣服并不曾钮扣,只用一根玄色腰带,松松系着。王善和刘祥忙站起来,请叫了一声席三老爷。席三将他们打量了一眼,笑道:“恭喜恭喜,我昨见你们得着发财票儿了,像这样好主儿,又不用你们担惊受怕,只消磕磕牙齿,还不是成大捧的洋钱向荷包里塞。”王善抢着说道:“三老爹不必再提这样话了。我们弟兄们正在这里发愁哩。”当时便将柳克堂的情形说了一遍。席三很觉得诧异,忙问道:“你们将他安插在那搭儿呢?”刘祥道:“还不是优待室。”席三笑道:“光是优待室也不行,你们可曾敲一敲他的边鼓?”刘祥道:“难难难,那个老牛,和人讲话,水都泼不进去。”王善接着说道:“生姜是老的辣,三老爷何妨替我们探一探他的口风。”

  席三冷笑道:“不怕他是铁打的,既入了我们这所洪炉,也许将他捏成面人儿,要圆就圆,要匾就匾,火到猪头烂,等我去撞个木钟儿,再做理会。只是事体成功,我也不要你们别的谢谢,只消一件狐皮袍子过冬。”刘祥笑道:“这个你老尽管放心,锅里有,碗里还怕没有吗。”席三点了点头,真个背着手走进那所优待室。其时天已大黑,电灯通明,柳克堂正猴在一张桌上吃饭,一碟碱鸭腿,一碟糟虾,一碗十锦豆腐汤,一大盘黄芽菜炒肉,比较他每天在铺里吃的老米粥,高得几倍,他兀自非常高兴,左一碗右一碗的,直往肚腹里灌。席三进房故意咳嗽了一声,柳克堂和他本来认识,便推开饭碗,笑眯眯的上前迎接。席三笑道:“柳老板到有这闲功夫,向这里来瞧瞧。孩子们多有怠慢,望你恕罪。”

  柳克堂也笑道:“原是的呀,我好点坐在屋里,承高徒们见爱,死拉活扯,将我请得来,在这里享受这好饭好菜。”席三怔了怔,觉得他的话,很有些惫赖,忙正色说道:“这也难怪他们,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柳老板若不牵涉着公事,他们如何敢同你要这套把戏。”柳克堂笑道:“公事公办,等待我见了你们贵知事,自有话说。”席三趁势说道:“提到知事,可怜孩子们担着浑身干系呢。依知事早就要坐堂讯问了,是他们没日子求着,说你老已经向上海办货。……”

  话还未完,柳克堂喊道:“这是那里的话,我好点坐在这里,难不成还加我一个畏罪逃走的罪名,岂有此理。”说到这里,便大踏步想窜出室外。席三一把扯着他笑道:“想不到柳老板这般大的年纪,正是火性暴燥,你也不对我说出一个道理。”柳克堂翻眼说道:“你说你说。”席三又低低笑道:“柳老板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件甚么罪?”柳克堂急道:“我犯的罪,是窝藏盗赃,这些盗赃,我铺子里也有。”席三笑道:“难不成你当真和南门外那起盗案通同一气?”柳克堂拍着胸脯说道:“一气一气,不瞒你说,我原是他们的头脑,他们是我的小喽,抢来的物件,全都交我收着。”席三忙道:“顽是顽,笑是笑,黄侉子虽然咬了你一口,毕竟这作不得准。照你这样讲,幸喜是和我讲开顽笑儿,万一在公堂上,便替你画了口供。省里一个电报出来,至轻也须砍砍你的脑袋。柳克堂哈哈大笑说道:“砍脑袋吗?这是再好没有的了。老实告诉你罢,我同敝脑袋已是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因为他长在肚子上,日日和我要饭吃。万一砍了,我还省得多一张嘴嚼吃。”说得席三也笑起来重新劝道:“柳老板,你偌大年纪,如何转变成泼皮了。这件事我替你打算,你也该寻觅一条门径。前清湖北知县伍大老爷,不是你老的令亲,何不将他老人家请出来同敝上说一句,包管没事。”

  柳克堂怒道:“且住且住,谁是我的令亲?甚么伍大老爷?陆大老爷?我一概都不认识。”席三忙陪笑说道:“你老又何必欺人呢?那边伍太太不是令媳的嫡亲母姨。”柳克堂益发生气,冲着席三骂道:“你敢是活活见鬼么!我又不曾生过儿子,那里会有媳妇。”席三经这一场抢白,真是脑门子都气破了,一转身便不辞而别,径向门外走去,望着刘祥、王善,把个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哼着说道:“利害利害,老子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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