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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下)〔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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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聂赫留朵夫说。“还不跟大家一样都是人。 其中还有无辜的呢。”

    “当然,什么样的人都有。 当然,他们也很可怜。 别的押解官丝毫都不肯马虎,可我呢,总是尽可能减轻他们的痛苦。总是可怜他们。 再来点茶吗?您喝吧。”他说着又给他倒茶。“您要见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问。“她是个不幸的女人,落到一家妓院里,在那儿遭到诬告,说她毒死了人,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人。”聂赫留朵夫说。押解官摇摇头。“是啊,这种事情是经常有的。 我可以告诉您,喀山就有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名字叫爱玛。 她原是个匈牙利人,生有一双地地道道的波斯眼睛。”他继续说,一想到这事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风度好极了,简直象个伯爵夫人……”

    聂赫留朵夫打断押解官的话,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我想,既然他们现在归您管,您完全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您如果能这样做,我相信您会感到快乐的。”聂赫留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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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复  活(下)

    说,尽量把话说得清楚些,就象同外国人或者孩子说话那样。押解官的眼睛闪闪发亮,瞧着聂赫留朵夫,显然迫不及待地巴望他把话说完,好继续讲那生有一双波斯眼睛的匈牙利女人。 她的形象显然生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是的,这话说得很对,确实是这样的。”他说。“我也很可怜他们。 不过我还想跟您谈谈那个爱玛。 您想她干出什么事来了……”

    “我对这事不感兴趣。”聂赫留朵夫说,“不瞒您说,我以前也是另外一种人,可如今我痛恨这种对待女人的态度。”

    押解官吃惊地瞧着聂赫留朵夫。“那么,再给您来点茶吗?”他说。“不,谢谢。”

    “别尔诺夫!”押解官大声叫道,“把这位先生带到瓦库洛夫那儿去,对他说,让这位先生到政治犯房间里,可以让他待到点名。”

    九

    聂赫留朵夫由传令兵护送着,又来到路灯昏黄的黑暗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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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哪儿去?”一个押解兵迎面走来,问护送聂赫留朵夫的传令兵说。“到隔离室去,第五号。”

    “这里过不去,锁上了,得穿过那门廊。”

    “怎么锁上了?”

    “队长锁上的,他自己到村子里去了。”

    “哦,那么往这儿走。”

    传令兵领聂赫留朵夫往另一个门廊走去,沿着铺木板的路,来到另一个门口。 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和人们活动的声音,好象一群将要离窝的蜜蜂。 聂赫留朵夫走进去,推开门,喧闹声就更响了。 听得出有叫嚷、有谩骂和哄笑。 还听见哐啷啷的镣铐声。 空中弥漫着熟悉的粪便和煤焦油的恶臭。镣铐的哐啷声和刺鼻的恶臭,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总是使聂赫留朵夫感到难受,精神上感到恶心,又渐渐变成生理上的恶心。 这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相互助长,确实使人觉得特别难以忍受。旅站门廊里放着一个臭烘烘的大木桶,就是“便桶”。聂赫留朵夫踏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便桶边上。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剃阴阳头的男人,头上歪戴着一顶薄饼般帽子。他们正谈得起劲。男犯一看见聂赫留朵夫,挤了挤眼,说:“就是皇帝也憋不住尿哇!”

    那女人放下囚袍下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从门廊往里走是一条过道。过道两边的牢房门都开着。第一间是带家眷的牢房,第二间是单身犯人的大牢房。 过道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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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有两个小间,是关政治犯的。 这个旅站的房子原定可关一百五十人,现在却关了四百五十人,十分拥挤,犯人在牢房里住不下,把过道都挤满了。有人在地板上坐着或者躺着,有人拿着空茶壶出去找水,或者提着装满开水的茶壶回来。塔拉斯也在这些人中间。 他看见聂赫留朵夫,亲切地同他打招呼。 塔拉斯那张和蔼可亲的脸此时显得难看了,因为鼻子上和眼睛底下有好几处乌青块。“你这是怎么了?”聂赫留朵夫问。“出了一点小毛病。”塔拉斯笑眯眯地说。“他们老是打架。”押解兵鄙夷不屑地说。“为了婆娘。”他们后面有个犯人说,“他跟瞎子费特卡干了一仗。”

    “费多霞怎么样?”聂赫留朵夫问。“没什么,身体很好,我这就是打开水来给她沏茶的。”塔拉斯说着走进带家属的牢房。聂赫留朵夫往门里望了一眼。整个牢房挤满了男男女女,有的坐在板床上,有的躺在板床下。 牢房里晾着湿衣服,弥漫着水蒸汽。 还听见女人们一刻不停的叫嚷声。 隔壁是单身犯人的牢房。 这间牢房更加拥挤,连门口和过道里都站满一群群喧闹的犯人。他们穿着湿衣服,正在等待分配什么东西,或者解决什么问题。 押解兵向聂赫留朵夫解释说,监狱里有个开赌场的犯人,专门借钱给别的犯人,谁一时还不出钱就用纸牌剪成纸片作借据,此刻犯人头正根据纸片从伙食费中扣下钱来还给赌场老板。 那些站得近的犯人看见军士和一个老爷,就住了口,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们。在分钱的人中间,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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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留朵夫发现他认识的苦役犯费多罗夫。 费多罗夫身边总带着一个皮肤白净、面孔浮肿、眉头紧皱、模样可怜的小伙子。另外,他还看见一个麻脸、烂鼻、面目可憎的流浪汉。 据说这人在原始森林里杀死了他的同伴,吃了他的肉。 流浪汉一个肩膀上披着湿囚袍,站在过道里,嘲弄而大胆地瞧着聂赫留朵夫,没有给他让路。 聂赫留朵夫就从他身旁绕过去。尽管聂赫留朵夫对这种景象十分熟悉,尽管在过去三个月中,他常常看到这四百名刑事犯处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大热天,他们在灰砂飞扬的大道上拖着脚镣行进,或者在大路旁休息,逢到天气暖和的日子,还看到男女犯人在旅站院子里公开通奸的可怕景象。 虽然,他多次来到他们中间,而象现在这样发现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还是觉得羞愧和负疚。 尤其难堪的是,除了这种羞愧和负疚感之外,还会产生克制不住的嫌恶和恐惧。 他知道,就他们的处境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但他还是无法清除对他们的嫌恶。“他们过得可舒服了,这些寄生虫!”聂赫留朵夫向政治犯牢门走去,听见背后有人高声说,“这些鬼东西有什么好苦恼的,反正不会肚子疼。”一个沙哑的声音说,还夹着不堪入耳的骂人话。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友善的嘲弄的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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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护送聂赫留朵夫的军士经过单身犯牢房时对聂赫留朵夫说,他将在点名前来接他,然后转身就走了。军士刚走开,就有一个男犯提起镣铐上的铁链,光着脚,快步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浑身发出一股浓重的汗酸臭,偷偷地对他说:“老爷,您出头管一下吧。 那小子上了当。 人家把他灌醉了。 今天交接犯人的时候,他竟冒名顶替,说自己是卡尔玛诺夫。 您出头管一下吧,我们可不能管,不然会被打死的。”

    那个男犯说,神色慌张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立刻从聂赫留朵夫身边溜走。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一个叫卡尔玛诺夫的苦役犯,怂恿一个相貌同他相似的终身流放犯同他互换姓名,这样苦役犯就可以改为流放,而流放犯却要代替他去服苦役。这件事聂赫留朵夫早已经知道,因为那个犯人上礼拜就把这个骗局告诉了他。 聂赫留朵夫连连点点头表示明白,并将尽力去办,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聂赫留朵夫在叶卡捷琳堡就认识这个犯人了,他当时请聂赫留朵夫替他说情,准许他去服苦役,把妻子一起带去。聂赫留朵夫对他的要求感到十分惊奇。 这人中等身材,生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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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最普通的农民脸型,三十岁光景,因蓄意谋财害命而被判服苦役。 他名叫玛卡尔。 他犯罪的经过很奇怪。 他对聂赫留朵夫说,这罪不是他玛卡尔犯的,而是魔鬼犯的。 他说,有个过路人找到他父亲,愿意拿出两个卢布要他父亲用雪橇把他送到四十俄里外的村子去。父亲就吩咐玛卡尔把他送去。玛卡尔套好雪橇,穿好衣服,就同那过路人一起喝茶。 过路人一面喝茶,一面告诉他要回家成亲,随身带着在莫斯科挣到的五百卢布。 玛卡尔听了这话,就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把斧子藏在雪橇草垫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斧子。”他讲道,“只听得有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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