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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佬见简竹来还债,非常意外,连声问:“年关近了,你不准备给工人开工钱了吗?”
他才不信在陈雍死不收货付款的情况下,简竹有这么多储蓄同时应付债务、工酬两项!
简竹诚实点头:“我觉得张老板的债比较重要,所以不管工人,先还张老板了。”
工人拿不到年底工钱,岂肯干休,张大佬派人暗中撩拨,那些工人说不定能把整个山乌槛都哄拆了!简竹真的没想到?张大佬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如何说简竹才好,料他大概是走投无路,没有好招使了,才乖乖送死,于是只有点头道:“那你拿银子出来,我们点点。”
这一点数,就不对了!简竹清空箱底拿出来的银子,只够还本息,不够还双倍罚金!
根据陈雍修改过的条款,如果山乌槛在年底不交货,是要双倍罚金的!
贷款合同转给了张大佬,这一条仍有效。陈雍拒不收货,简竹就要向张大佬交罚金!
张大佬狞笑:“罚金在哪里?!”
简竹安然拱手:“没凑出来。请大老板先收下本息。罚金容后再付。”
“哪有这么容易的道理!”张大佬正要借题发挥、重重的刁难简竹。最好是暂不允许他还钱,让驴打滚的利息再滚上一滚。门上却又报:张邑傅家商号有人来!
这就麻烦了:傅家商号是邻邑的老字号,跟桑邑商家时有往来。傅家以前有笔生意,做给了慕家,伤及张大佬脸面,张大佬怀恨在心,之后跟傅家一笔帐目,就特意咬条文、钻空子,拖着不给。
这笔债,拖了有年余,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差不多正是简竹还的这个数目。一听说傅家人恰选在此时上门索债,张大佬变色,第一反应是把简竹那现银藏好。
可是现银在箱子里。箱子还在简来方怀里。张大佬一时夺不过来。
张大佬第二个反应是:不能让傅家的人见到这一出!
可是傅家的人已经直闯进来了。而简竹大声向张大佬求情。求情的过程中,这笔债务的脉络、数额,都说得清清楚楚。
傅家的人是老商务,狠角色,一听入耳,水晶剔透,顿时抚掌大笑道:“如今你有现钱在这里了!”
张大佬讷讷招架:“还欠一笔罚金……”
“这个你自己讨去!我只管向你要债!”傅家的人说着,往简来方手里一夺。简来方顺水推舟,傅家的人抢了银箱狂奔而去。张大佬跌足喘气。
简竹回顾简来方:“本息既已还给张老板,罚金我们再去设法。”
这算是张大佬拿了简竹的钱,还给傅家。简竹本息了结,拖欠一笔罚金。按商务规矩,罚金是不能再计算利息的。
这笔高利贷,算是清了。
傅家的人能够来得这么凑巧,自然是简竹事先通风报信。按照惯例,傅家的人在收回的债款中,返还一部分给简竹,作为谢礼,简竹支出的一点利息,在这儿尽可以得到补偿而有余了。
当初宝刀指望简竹把契约毁去、否认有这么笔借贷,干净固然干净,太过蛮横霸道。简竹远来是客,强龙不压地头蛇,行此强横之举,闹到最后未必讨了好去。不如现下这般处置,举重若轻,大家面子上好看。
正因为没有撕破脸,张大佬咬牙切齿,一时却也无计可施,只把手头的两条缰绳勒得更紧些:
第一条,简竹到底欠着罚金,张大佬严追狠讨!
第二条,年底没有工钱,让工人们找简竹闹去!
张大佬没想到,这两条绳头,都不在他手里,而在陈雍那儿。陈雍的且再川,必须始终咬死不收货,罚金才谈得上,工钱也才会告急。
且再川那边,竟然有了转变。
是某位外地大经销商,前来订五万担麻纸,说好明年夏末交货,只要供货及时、货色上等,价格宽让些不妨。
如此好生意,且再川怎能错过?简竹却在此时把陈雍告上了衙门,要他收货、付款。
这一状,大概为了安抚山乌槛的工人。陈雍是老地头蛇,对简竹供应的麻料挑剔得头头是道,又仗着在官里有关系,不怕简竹告。但外地大商人一听说有这场官司,立马打了退堂鼓。
他的理由很充分:首先,他是外地来的,不太清楚桑邑情况,最怕就是受骗。且再川身蒙官司,信用有污点。其次,他明年那批货,绝对要买到。且再川这么大份量的原料供应单出现问题,谁能保证明年它肯定能按时按质交货?
“陈老板!”他为难而诚恳的拍着陈雍的肩,“不是针对您个人,但我们的难处,也希望您能体谅。我上面还有东家、有合伙人,我也要向他们交代的……或者,除非您现在就能做出这个数目的样品,向我保证您的能力?”比出三根手指。三万刀的优质麻纸。
陈雍交不出来!
要搁以前,三万刀算什么?小虾米而已。可现而今,水源断绝啊!他是紧急问其他地方买水了,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真正好的水源,人家也珍如拱璧,不肯轻易出手;三来,他还不想把困境声张,只能悄悄的买水。他全部的宝,其实全押在山乌槛上。简竹跟他耗,谁更耗不起?
简竹手里还有多少钱、够不够撑过年关,陈雍不知道。陈雍只知道外地商人划下道来,他如果应付不上,别人立刻就知道且再川的原料链果然有问题。这笔生意已经涉及到且再川的信用与地位!
他手里还有两千担旧麻纸存货,可以应付三万刀样品的样求。可惜旧纸与新纸是有点差别的,老行家看得出来,陈雍生怕有人会借题发挥。
向张大佬买水?陈雍又怕张大佬猜出他想抢山乌槛的真正原因,见利忘义,趁他困顿,反过脸来插他一刀,挤垮且再川。向简竹买水?那无异与虎谋皮!
怎么办?陈雍患得患失、愁思纷缕。
在这种时候,简竹怎么做?他叫伙计们在上冻的云晓河,铲下大块冰,送给陈雍:“陈老板,小作坊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冰,送给贵行留着夏天用。请不要再为难我们小作坊,收货付款吧!”
这是个慷慨的举动,冰块数量也很慷慨,够填满且再川整个冰窖了——事实上,也够造那三万刀新麻纸的。
陈雍真想问简竹:你有这么蠢?!
山乌槛老管事曾向陈雍保证,简竹绝对不知道云晓河这一段水质特别好。陈雍却一直怀疑,简竹早就知道。简竹如今的愚蠢举动,让陈雍转过了念头:也许简竹真的是个蠢货?
宝刀和慕飞也想问这个问题。他们虽然不知道水有多重要,但也觉得:给仇人铲冰送礼,实在太没意义了。
只有兼思默不作声闭门对空书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可惜他不解释,宝刀又看不懂。
不管怎么说,且再川的水源问题解决了。随即陈雍发现:他又陷入麻料困境。
桑邑的苎麻种植很具规模,大小有数十家麻园,垄断了整个安城百分之四十的麻业。尤其是质量好、产量稳定的麻园,往往在一年、甚至几年前,就被预下订单,照单供货,不再接待散客了。陈雍向简竹买麻料时,简竹就声明自己难以买到好生麻,陈雍为了引简竹踏入圈套,不惜让自己预定的麻园告诉简竹:“有位客人撤单了,您稍微多付点钱,就可以买下。”
陈雍当时打的如意算盘是:且再川没有好水,反正暂时也造不了纸。让简竹花钱买下生麻,他拖垮简竹,便可廉价将山乌槛与麻料都收为己有,最多开春即可重新恢复生产,神不知鬼不觉。
一着失势、全盘受制。简竹还没垮,陈雍却比计划中更迫切需要麻料。秋季收麻的旺季已过,难得有个十二月份也产麻的上等麻园,听说不久前还跑进一只野猪,把防冻壅培的牛马粪给拱了!麻料全冻坏了!如今陈雍纵捧着银子求人转让,人家也没有生麻给他了。
这一次陈雍再无选择,就着简竹给的台阶下驴,愿意照约定收货付款。简竹见好不收,非逼着他说出山乌槛处理的麻料这里那里不好、该怎么改,不然“我心不安,不敢交货。”
陈雍不知他是真痴还是假呆,彻底被他搞得没脾气。且再川制麻纸多年,是积累下不少经验的,陈雍在几个关键环节对简竹稍加点拨,果然不同。简竹向伙计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在过年前重新甩开膀子将麻料精加工,交了货。且再川与山乌槛都能过年关了。
比往年厚一倍的工钱红包、丰盛的年终酒宴,每个人都很满意。一盆盆发财就手、富贵扣肉、粉蒸鸡、三丝羹,热气腾腾。宝刀抓了白糖油糕、金丝卷,偷偷溜出去,到了简竹房里。
简竹一个人对炉而坐,炉上搁着个铁皮暖盒,依然戴着大帽子,听见宝刀进来,头也不回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