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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传-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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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鲁迅却似乎不愿意承担命运之神的重托。在他一生的某些时刻,尤其是那些他完全看不到出路的时刻,他曾经谛听过命运的启示,也曾经在静夜中,顺着命运启示的思路,深入地体悟过他的悲剧,以及缩影在这个人悲剧之中的民族、社会和文化的悲剧。当这样的体悟压得他艰于呼吸的时候,他也曾经写下过其中的一部分,想靠这隐约其辞的吐露和宣泄,来减轻那体悟的重压。他的《孤独者》一类的小说,他的散文诗集《野草》,他的那些“鬼气”弥漫的杂感、随笔和通信,还有像《亥年残秋偶作》那样的诗,就都是这吐露和宣泄的结果。但是,这一切都是被迫的,是他在绝望中没顶时候的不自觉的挣扎,一旦他能够浮出水面,他就会推开命运的启示,另外去寻找一样价值,紧紫地抓住它、用它来将自己拽出绝望的深坑。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不会愿意沉静下未,而总要上下求素,哪怕只是找到一条不成形的上路,他都会急切地跨进去,尽可能迅速地逃离那对人生悲剧的阴郁的体悟。因此,你今天来看,他一生部落在命运之神的牢牢的掌握之中,接连碰壁,走投无路,可在他自己,这一生却正是不断地拒绝命运的启示,不断从悲观和绝望中逃离的一生。一九一八年,他从绍兴会馆的“待死堂”逃向启蒙主义的呐喊队;一九二六年,他又从风沙蔽日的北京逃向温暖明亮的南方,一九三0年,他更从孤寂的自由知识分子的立场,逃向与共产党结盟的激进反抗者的营垒。倘说逼他从日本回国,又推他陷入绍兴会馆那样的“待死堂”,命运之神是第一次向他清楚地显示了自己的启示,那我就正可以用这三次逃离,来概括他此后二十年的精神历程。

当然,这三次逃离都不成功,它们给他的打击,也一次比一次更沉重。以至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又再一次陷入了“鬼气”的包围,不得不重新面对命运的启示。他所以会写下那样七条“遗嘱”,就说明他已经领会到了这启示的雄辩的力量。但是,倘若疾病不是那样快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倘若他不是衰老到无力编织新的理想,他会不会再作第四次逃离呢?无论怎样睿智的人,恐怕都难以否定自己大半生的努力,而一旦习惯了特定的社会角色所规定的人生轨道,再要脱离出来,也绝非容易的事。看到鲁迅那样发着烧,躺在病床上,还愿意公开表明与共产党的联盟态度,我就不禁要推断,倘若他再多活几年,大概多半是又要推开命运的启示,再作一次艰苦的逃离吧。他迟早总会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但他不会愿意正视它,终其一生,他大概都是一个竭力要拒绝命运的人。

造物主还是太粗心了。它似乎只想到鲁迅的资质足够担负它交给他的使命,却没有想到,一个人最终走什么路,并不是阜凭资质就能够决定的。人是历史的产物,这不单指他的肉身和天赋,更指他的精神和修养。到鲁迅出生的时候,历史已经将一个差不多延续了三千年的文人传统摆在他身边,他一出生、这个传统就紧紧地拥抱他,亲热地向他低话,摩挲着他的肩膀,陪伴他一步步跨进人生,你想想,单靠他后来学习的那些零零落落从西方传来的思想观念,怎么可能抵消这个精神传统的熏陶和浸润呢?不单是他,从“五四”那一代知识分子,到今天的数量更多得多的知识分子,又有谁真能够摆脱这个传统呢?因此,鲁迅虽然摆出了激烈反传统的姿态,甚至劝告青年人不要读中国书,他自己的头脑,却依旧浸在中国文人的一传统之中。即便他靠着和许广平的爱情,终于挣脱出旧式伦理规范的束缚,一旦他们同居了,建立起新的家庭,他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就还是不知不觉显出了传统文人的习惯。如果拿他当年鼓吹妇女解放的言论,来对照他和许广平的同居生活,他自己大概也要承认有许多不符吧。看到他那样固执地拒绝品尝悲观主义的苦酒,不是用理想主义来代替它,就是用虚无主义来冲淡它;看到他那样依赖身外的精神价值,总是不断去寻找集体性的社会和政治理想,来充作自己的生存依据;看到他那样注重现实功利,几乎凡事都以它为重,很少有超越现实的兴趣和愿望;看到他那样害怕作社会的旁观者和边缘人,一旦发现自己被挤到了旁观席上,就不自觉地想要重返中心--我才真正明白了,他身上的文人性有多么深刻,在骨子里,他其实还是一个文人,一个孔墨和庄子的血缘后代。他在一九二五年说:“中国其实并没有俄国之所谓知识阶级”,2他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既然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鲁迅当然就难以承担命运之神的重托。中国的文人是聪明的,也是敏感的,他们对自己置身的世道,从来都能看得很透彻,但是,他们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愿意长久地正视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命运。他们总要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消解自己对命运的真实感受,来减轻这感受对自己的精神重压。在先秦时代,孔子式的理想主义,庄子式的虚无主义,就是其中较有效用的两个办法。两千年来,一代一代的文人就是靠着这些被鲁迅称为“瞒与骗”的思想方法,度过连绵不断的深重苦难,一直到二十世纪也还是如此。在整个二十世纪人,中国人分明是遭遇了那样一份悲惨的命运,战乱,灾荒,专制,腐败,生态环境愈益恶化,精神活力日渐枯萎,似乎有一股巨大的惯性冲力,将整个民族和文化部推到灭亡的边缘,而且这冲力还越来越大,简直看不到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住它。可是,你看看这一百年来的中国思想史,几乎大多数知识分子,都热衷于鼓吹乐观主义,似乎中国并非是没人黑暗,而是在迎向光明,他们用各不相同的嗓门叫喊:前面不远就是那“现代化”的天国,大家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三步并二步地跳进去……当然也还有另外的知识分子;能看出这些叫喊的虚伪和浅薄,但他们大部避入了虚无主义,实际上是从另一个方向,中止了对中国人真实樟遇的紧张的探究。一部现代中国的思想历史,竟几乎全是这一类有意无意的隐瞒和逃避,在这个人人都闭上了眼睛的对代,鲁迅能够是例外吗?

我原先以为他能够。他如果深深地沉浸入自己的怀疑和悲观,沉浸人他对个人、民族、社会和文化悲剧的独特的体悟,不是急于推开命运的启示,而是认真地谛视它,倾听它,在心里反复地咀嚼它,将全身心都投入对它的领会之中,他是不是就能向世人提供一种对现代中国历史命运的既非乐观主义,也非虚无主义的透彻的启示,使我们后人在精神上少走许多、弯路呢?但我现在明自了,这其实还是妄想,鲁迅不可能做这件事。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历史和现实条件,决定了中国还不会产生一种能够将悲观主义信仰到底,并且有勇气将它发扬到底的人。

承继着几千年的苦难的记忆,又亲身经受了一百多年的持续的沉沦,二十世纪的中国人仍然不能正视自己的命运,仍然只能用形形色色的乐观主义——没有对立物的挑战,这些乐观主义都不免沦为肤浅——来鼓舞和麻痹自己,以至到了这个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仍然不清楚自己是处在怎样的境遇中,仍然在精神的旷野上茫然无措:我想,这大约也正是我们自己的“命”,是你我首先应该正视的吧。至少鲁迅是以他一生的精神历程,向我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

一九九二年七月上海

1鲁迅:《死》,《且介亭杂文未编》,一百二十页。

2鲁迅:《通讯》,《华盖集》,十八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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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传》是早已经交稿了,我却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心头好像总梗着一团不满,甚至一种隐约的不快。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一位朋友皱着眉头对我说:“从你最近的文章看,你太激愤了,有些议论也太尖刻,以至你的文字蕴蓄的意味,反不如从前”,我方仿佛彼猛然点醒,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几年,我的心绪确实不大好,社会、历史之类的大现象自不用说,就是周围的种种人事,也每每令我感觉到人性的脆弱和希望的渺茫,情绪就不由得激愤起来。我的笔向来很慢,常常一个月也写不了几千字,可这一回写《鲁迅传》,将近二十万字,不到八个月就写完了,这在我简直是神速。起初我将这归结为准备的充分,差不多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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