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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朝宗一回身,只见兴儿带着洪瑞,已来至船头。
洪瑞双手一拱道:“侯公子,真巧,想不到咱们搭了同一条船。”
这话已表明,他不是跟踪朝宗主仆二人的。
朝宗如释重负,洒然笑道:“同舟共济,需要有五百年的缘份啊!”
洪瑞哈哈一笑,走上前道:“说得好!说得好!方才要不是这位小哥儿,一直盯着我看,我一时还不知道侯公子也在船上呢!”
朝宗故意问道:“兄台大概已抓到那女逃犯,准备回京去交差了吧?”
洪瑞坦然摇头道:“如果抓到她,就得请官兵随护,由旱路押回京城了,那能如此逍遥自在啊!”
朝宗故作诧异道:“兄台放弃追捕了?”
洪瑞苦笑道:“那我如何回去交差?不过,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她捕获归案。”
朝宗言不由衷道:“兄台锲而不舍的办案精神,确实令人敬佩!”
洪瑞又强自地一笑,道:“侯公子过奖了,实不相瞒,在下这也可算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朝宗怔了一怔,道:“哦!此话怎讲?”
洪瑞轻叹道:“在下一家曾受东厂之害,落得家破人亡,使在下愤而……”他一时的激动,几乎脱口说出沦为独行盗,幸而即时把话止住了。
略一停顿,他又接下去道:“那女逃犯兄妹二人,乃是东厂爪牙之后,其父曾谋刺前皇未逞,犯了灭门之罪,他们获悉其父当场遭乱箭射死,即连夜逃出了京城。这些年来,又勾结山贼到处打家劫舍,所以于公于私,在下都绝不放过她!”
兴儿正待插嘴,却被朝宗以眼色制止。
洪瑞并未察觉,又道:“据在下看,她此来南京,很可能是要找什么人相助,营救她那已落网的兄长……”
侯朝宗暗自一惊,力持镇定地道:“先皇驾崩,新帝即位后,不是曾经天下大赦吗?”
洪瑞道:“朝有明令,谋刺当朝天子者,罪当灭门,格杀无赦!”
朝宗不禁暗为红姑叫苦,即使父亲仗义挺身而出,愿意为当年纪侠之事作证,恐怕翻案的希望亦很渺茫,主要是魏忠贤已死,死无对证了!”
洪瑞见他若有所思,忽问道:“侯公子,你可认得一个叫阮大鍼的?”
突如其来的一问,使朝宗微微一怔,轻描淡写地道:“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兄台为何动问?”
洪瑞道:“那夜在下追捕那女逃犯,到了三山街就失去了踪影,以致冒昧的惊扰了侯公子,后来在附近一带,挨家挨户的搜索,也毫无所获。在下突然想到,她来南京很可能就是要找阮大鍼,于是,立即赶往库司坊阮家,在附近守了一夜,结果判断错误,她根本就没去过。”
朝宗好奇地道:“此事跟阮大胡子有何关系?”
洪瑞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当年魏忠贤得势时,阮大鍼曾是魏党的重要份子之一,对纪侠谋刺先皇未逞,当场被乱箭射杀,魏忠贤请旨抄斩纪家满门之事,他必然知道。那女逃犯的兄长入京被捕,妄图劫狱未逞,逃出京城后就直奔南京,很可能是想找阮大鍼,查明当年之事的真相,设想营救其兄。”
朝宗明知故问道:“她怎会未去找阮大胡子?”
洪瑞判断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去时发现情况不对,知道咱们在守株待兔,把她给吓跑了。一是在下判断错误,很可能她来南京要找的不是阮大鍼,而是另有其人。”
朝宗不动声色道:“哦?除了阮大鍼,尚有何人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
洪瑞似笑非笑地道:“在下已查出一些眉目,不久即可见到分晓。”
说时,眼光向朝宗一瞥,似在观察他的反应。
侯朝宗有些儿局促不安了。
他听出洪瑞的口气,所谓查出一些眉目,极可能就是风闻当年通知那对兄妹逃命的人,即是户部尚书侯恂府中的武术教练程海山。
此事虽不一定跟侯府有关,但程海山是侯府中的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既然如此,洪瑞是否为了跟踪朝宗,特地也搭上了这条船?
侯朝宗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但仍神色自若地道:“当年家父在朝为官,那时我尚年幼无知,从未听他老人家提及此事。”
洪瑞相当聪明,见套不出什么话来,突然话题一转,道:“南京真是个好地方,不愧是六朝京都,侯公子怎不在此等候发榜,就急急离去!”
朝宗表示无奈道:“我原是打算发榜再说,可是日前突接家书,家祖母病了,盼孙心切,所以要我即刻赶同归德,家祖母已高龄八十,风烛残年,是否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尚不得而知……”
洪瑞诧异地道:“侯公子既要赶时间,走旱路快马加鞭,岂不是比搭船逆江而上更为快些?”
不料朝宗尚未答话,兴儿已脱口而出,道:“不成啊!咱们来南京时走的就是旱路,途中遇上了……”
朝宗急急连施眼色。
兴儿心知说溜了嘴,忙把话止住了。
洪瑞却追问道:“小哥儿,你们在途中遇上了劫匪?”
兴儿倒也机灵,随机应变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批山贼而已,被我家公子打跑了。”
洪瑞转向朝宗道:“哦?侯公子也会武功?”
朝宗淡然地道:“谈不上武功,只是以前跟家中护院练着玩的,略通一些些的皮毛而已。”
洪瑞奉承道:“想不到侯公子是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朝宗谦逊道:“所幸咱们遇上的只是一批小毛贼,如果遇上了大股的劫匪,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洪瑞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道:“这话倒不假,那女逃犯兄妹,就是在安徽境内落草为寇,到处打家劫舍。侯公子由归德取道南下,安徽是必经之途,没有遇上他们可真算是万幸了啊!”
朝宗置之一笑,未再答话。
这时船已过了捷雾,风浪渐大,船身开始摇晃起来。
洪瑞倒也知趣,见朝宗不愿绕着“女逃犯”打转,也就适可而止了,不再继续地追问下去。
兴儿说道:“公子,江上风浪大,回舱里去吧。”
朝宗微微地点点头,与兴儿及洪瑞,一起回进船舱。
洪瑞仍然回到角落里坐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迳自打起盹来了。
朝宗与兴儿也回到原来的座位,主仆二人均保持着沉默。
倒是另一角落里,一上船就呼呼大睡的两个皮货商,经船身一摇晃,反而酒意渐醒,坐直了身子。
一个揉揉眼睛,茫然问道:“这会儿到哪里啦?”
另一个把两肩一耸道:“我也在睡,怎么会知道。”
先开口的那个笑了笑道:“昨夜我实在是喝得太多了,连今晨是怎么上船的,都一点也不记得。”
另一个也笑道:“老胡!不是我说你,见了酒就像没命儿似的,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事先关照了那个老鸨子,否则咱们现在还躺在聚茵楼呢!”
侯朝宗听得微微一怔,心想:聚茵楼不是郑妥娘那里吗?
被称为老胡的道:“真可惜,咱们是慕名去看那个郑疯子的,偏偏她伤了脚,不能见客,否则,我一定要跟她拚一拚,不信她的酒量真如传说,能够千杯不醉!”
另一个揶揄道:“你就省省吧,还没拚你就先醉了。如果她真跟你拚,你不醉个三天三夜才怪!”
老胡不服道:“你真信她是海量?”
另一个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慕她的酒量之名去的,而是听说这个郑疯子,疯起来真够劲,尤其是作风之大胆,令人咋舌。据说有一次,她跟一桌酒量都不错的客人拚酒,连打几个通关,居然面不改色。后来大概实在喝得太多了,有了几分的醉意,但仍不服输,强迫那夜作东的主人用大碗喝三大碗,主人知道喝不下,又不便当众甘拜下风,就故意激她,如果她敢即席把全身脱光,他就再加三大碗。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就当真脱了个一丝不挂!”
他的话声极大,尤其说的又是有趣的事,顿时吸引了全舱人的注意力,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侯朝宗心里却不是滋味!
因为那个人说的正是郑妥娘,他知道妥娘的豪放大胆,近乎玩世不恭,经常装疯卖傻,才被人起了个“郑疯子”的外号。
尤其是酒后心情不佳,更会借酒装疯,趁机毫无顾忌,对在座的寻芳客任意的嘻笑辱骂但是,朝宗相信,她绝不会当众脱个精光,必然是有人要恶意中伤,故意捏造出的谣言,至少是夸大其词。
这时老胡急切地问道:“后来怎么样?”
另一个道:“她敢当众脱光,做主人的那能不喝,可是,刚喝完一大碗,就已经趴下,醉到老家去了。”
全舱一阵轰笑。
侯朝宗听了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走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