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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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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却比不得早晨赶集。路无痕没见过场面的人,想着前面便有那许多陌生而凶猛的江湖豪杰,为了他这个其实根本见不得人的误会,正在那里专等,心里那七上八下,越走近,越觉得那颗心直揪成一团,带得那骨头躲在肉里头,禁不住都是瑟瑟地抖。 
  “怕什么?”半晌,南宫情忽道。 
  路无痕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怕……要是我解释不好……解释不好……” 
  “解释什么?”南宫情淡淡道:“谁要你解释了?” 
  路无痕一怔,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不说,又不好问的,马车便于一片静默中进了城,一路驰往碧霄楼。 
  那楼坐落在市中心西街路口,高达三层,硬歇山顶,飞檐翘角,碧瓦红椽,雕花门窗都用桐油涂得清亮,雨天的暮色里,依旧十分晃眼,此时早自一楼前檐拐往长街,张起长长一道油碧色遮雨篷。马车自篷下直驶到大门前停稳,早有外面侍侯着的南宫世家家人,上前揭开车帘。 
  仿佛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随着这一揭,忽地就泄漏出来,刹那之间,控制了全楼。那碧霄楼上下三层,本来已经盛设灯烛,坐满了应召而来的江湖豪杰——江湖汉子们,也不必说,闹腾得直如油锅起火,这时节,忽然就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周围烛火轻轻摇曳的声音。众人屏住气息,便见那两扇大敞的楠木门中,一片颜色宛如天光云影,纯净得近乎不祥,时光般注定了不可挽留,便并紧了指,握紧了拳,依旧难阻难扼,只能任其从指缝间,丝丝流逝。 
  南宫情穿一袭素绫起暗花的袍子,系着同色丝绦,只从佩玉上透出一点古褐,呼应着腰间松纹古剑,将白色的佻脱轻浮压得纹丝不见,徐徐走入。 
  底楼的人一时鸦雀无声,都立将起来。这里坐的,尽是南宫世家治下人物,乐清本地的武林人物倒不多,那情形,跟西江十七刀都差不远,由于南宫情在此隐居,这才特意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哪怕是见不到,多少是个参拜的意思。五年之中,这浙、闽、两广境内,正是此等人物你来我往,不知换了多少辈,才带得乐清经济腾腾而上,旅店也好,百货也好,无不生意兴隆。可笑乡民们稀里糊涂,却把这一笔帐,统统算在四太子头上——说一句闲话,倒是也没算错。 
  既是这等心情,此时见到隐居五年的牧主——那美仑美奂的烟雨流花不象武功,倒更象是一种不朽的神话,五年中光彩烁烁,罩在这位四大世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身上,如今一旦神龙见首,众人的那种激动,也不用提。其实都不象是自己起立,倒象是提线木偶,在那看不见的半空中,被一只大手猛可里一拽,揪着大家的后领口,一把提将起来,连个板凳响都没听见。 
  南宫情双手一按,示意安坐,自带着路无痕,径上二楼。那二楼的情形,也是一样。到了三楼,这楼上会集的,才是这次晚宴中最具份量的人物,九例单刀案的案中家属。见他们转上楼梯,西江十六刀三人先一步站起,余下众人天南海北,却没有东南武林对于牧主的特有崇拜,只是礼节相关,慢了一步,这才从座位边纷纷起立。 
  路无痕跟在南宫情背后,一眼望去,便见这一层的布局却与底下不同。整楼上被楼梯一隔,平整分成两半。东边已经坐满群雄,而西边又是两半,朝南十数张方桌,早坐满了人,北头偌大一片空地上,靠北围着一幅松鹤延年三折围屏,却只放着三张单人食案。一张坐北朝南,自然是南宫情的主位。另两张斜侧里摆在两下。再底下还有几个锦墩。 
  正看之间,耳边一声雷鸣,原来这一楼层的江湖人士,先前已推出陇西金刀王什的师叔霍起厚作为代表,这时便由他打头向南宫情见礼:“在下霍起厚等,参见南宫牧主!” 
  “大家一路风尘辛苦,”南宫情两下里一扫,早跟满楼豪杰打个照面:“情四忝为地主,今日聊备水酒,仓促屈致大家,菲薄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岂敢!”三楼上同声谦逊,到底人多说话不便,最后还是霍起厚代为答道:“在下等今日却来得巧了,四公子五年一开关,那是江湖上何等的幸事!原该大家一起出力,以兹庆贺,今日颠倒搅扰,甚觉惭愧。” 
  两下里客气已毕,南宫情到座,将路无痕往下首朝东那张案上一让。路无痕看那案上除了一个尺许高的烛台,一无遮挡,也只得坐了,一时只觉着满楼里千丝万缕,数不清的眼光只是射在他脸上。低头看看那案上菜肴餐具,倒是精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总算南宫怡跟脚到了,一路招呼着坐回座位,恰是在他对面,挡住半边视线,这才多少安心了些。 
  南宫情却顾不得他这般杂碎心事,一落座,自管端起面前盛满酒的青花高足酒杯,一口干了,向众人一照杯底:“先干为敬。” 
  群雄那里,江湖汉子大多善饮,一律是大一号的圈足杯,见南宫情先已干了,哪里还来计较杯盏大小,也都忙乱着一饮而尽。南宫情也不管他们,由小厮倒上酒,转眼干了三杯,才道:“情四量浅,不胜酒力,这三杯是个意思,大家从此不必拘束,只管尽兴,” 说着朝南宫怡一瞅:“你便帮我劝劝大家,总要兴浓意尽,不醉无归。” 
  南宫怡得不的这一声,立即长身而起,笑道:“要行酒还不容易?历来有酒无歌不尽欢,大家这向来都忒辛苦了,权当是散个闷吧。”一壁说,一壁就“啪啪”拍了两掌。 
  只见楼上一间阁儿里,那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走出四个娇娇娆娆的姑娘来。都是半门子里唱的,个个搽抹得油头粉面,带着香风习习,捧着琵琶筝管,迈着小碎步儿,先往四方席上行礼,这才走到锦墩上坐下。便有一个领头的道:“不知爷们要听什么?” 
  南宫怡便先问霍起厚:“霍前辈点一个吧?” 
  霍起厚四面看看,却是有些为难。要说此来并不为歌舞欢娱,酒宴刚开,立刻就说正事,倒显得自己这边量浅存不住事。况且凶手既已到了,便多呆一会,飞也飞不掉。再说既是酒宴,原少不了轻歌曼舞,更何况楼底下丝弦隐然,已经唱将起来。稍一权衡,只得道:“在下哪里敢僭四公子?况且是北人,也不熟悉这边的时调。” 
  南宫怡便又让南宫情。南宫情身份在此,并不客气,随点了《琵琶记》里下半套[梁州序]‘向晚来雨过南轩’。几个唱的便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筝,一个吹箫,一个打着檀板,顿起喉音: 
  “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但闻得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景佳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槛排佳宴。清世界,能有几人见?” 
  这曲子倒是当景,几个姑娘又是乐清城里有数的乐户人家,一时弹唱起来,飞珠溅玉,绕梁裂石。只是曲调曲词都未免元音大雅,不太对这些江湖汉子们的胃口。这实在也是无可如何的事,南宫怡见要冷场,一时只得满楼乱转,找人拼酒,好容易挨到后半段: 
  “清霄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重欢宴。任教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把笙歌按。(合)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流年换。 
  [尾声]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拼取欢娱歌笑喧。” 
  便忙替霍起厚代点了个时下流行的[挂枝儿],只听姑娘们唱道: 
  “娇滴滴玉人儿, 
  我十分在意, 
  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 
  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 
  大着胆,上前亲个嘴, 
  谢天谢地,她也不推辞。 
  早知你不推辞也, 
  何待今日方如此。” 
  这才将气氛搞得十分活跃。群雄虽然一肚肠心事,到底是玩刀耍剑的粗卤人,几杯酒下肚,或者胡吹乱侃,或者猜拳行令,几个月来绷成弦也似的神经,也就松弛下来。这是楼上,那底下两层既无家人陷入单刀案,又没有本家牧主戳在眼前,一样有南宫世家的子弟来往照应,粉头弹唱侑酒,自然玩得更是尽兴。 
  南宫情见众人渐渐活动开来,也便离了席,自提把执壶,掇着酒杯,走到围屏背后,倚着窗,品玩夜色。这下丢得路无痕一个在座上,自然也坐不住,捱不得一刻,跟脚儿过来。却见南宫情倒了杯酒,却又不饮,手腕微侧,把一杯酒倾在半空,穿过三层楼的灯影,落到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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