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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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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
  「不就是委托人阿缝夫人?」
  「这不就奇了?连委托人自个儿都这么说,那么就有些问题了罢。难不成你认为委托人的自自教人质疑?」
  角助转头面向又市回道:
  「没错。」
  「那就更不该接下这桩差事了。就连委托人自个儿都撒谎,这差事还有什么好办的?难道你们连代人圆谎都要承接?难道只要有银两可收就放下原则?唉,我也没啥资格装体面,也知道当然是图利至上,欺瞒世人也是咱们的差事之一。但——倘若是委托人自个儿撒的谎,不就等于连同你们也受骗了?」
  稍安勿躁,角助蹙眉说道:
  「依阿缝夫人的说法,正太郎这娃儿是饿死的。况且还不是普通的饿死,而是教人给折磨死的。」
  「教人给折磨死的?」
  「没错。阿缝夫人表示——是她自个儿将娃儿给折磨死的。」
  「意即,是教她给杀害的?」
  这番话——听得又市惊讶不已。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坦承自个儿杀害了继子?」
  「若依她所言,正是如此。」
  「而你——认为她这供述是谎言?」
  「所以我想说的,是这番供述不能全盘采信。不论横看还是竖看,阿缝夫人看来都不像是会杀害娃儿的凶手。」
  「这、这是你自个儿的判断罢?人不可貌相呀。即便如此——」
  喂,角助,又市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怎了?」
  「倘若这女人说的是真的,究竟会是什么用意?这种事儿为何要找上损料屋?难不成是要咱们帮她把证据给抹除?」
  「有什么好抹除的?根本没人察觉。」
  不过是坦承自个儿的罪状罢了,角助说道。
  「若要偿罪,理应恭恭敬敬地上衙门自白才是,找你们这古怪的店家忏悔哪有什么用?既然将一切都给供出来了,表示她既后悔,也有了觉悟。即便是武家之妻,杀害娃儿应该也得定罪吧?」
  「若是蓄意将娃儿给折磨死,应该也是得偿罪的。」
  「那么……」
  「因此,阿缝夫人才会倍感困扰。首先,不仅是夫婿,婆婆与其他家人均不知情。实情至今无任何人察觉。」
  「真可能无人察觉?」
  丧命的是住在自己家中的娃儿,饿死前必经一段衰弱时期,家人岂会看不出?
  「他人的家务事,总是难为外人所察觉,武家尤其是如此。」
  「即便如此……」
  应也偶有外人出入才是。
  至少婆婆应是常在家中。
  「总而言之,倘若娃儿遭折磨致死确是事实,的确至今仍无人察觉。若是东窗事发,早就万事休矣。正因无人知情,阿缝夫人方能平安度日至今——」
  「那么,这是怎么着?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那就该上官府自首才是。」
  「向官府坦承自己杀了继子,你认为后果将是如何?」
  「还会如何?当然是被论罪。」
  「若被论罪——虽不知武家可能遭处何种刑罚,或许若非死罪,便是流刑,总之必然遭论罪。但如此一来,对夫人百般信任的夫婿、善待夫人如己出的婆婆、以及对夫人景仰顺服的雇佣们可会高兴?是会夸她真是个正直的妇人、还是将她视为杀子仇人?阿缝夫人还有个襁褓中的娃儿,虽说两个娃儿非同母所生,但知道实情后,这家人可会善待杀了自己儿子的妇人产下的娃儿?」
  「这罪应是不及娃儿。」
  「娃儿当然无罪,这点道理武士应也知晓。只不过——待这娃儿长大成人,哪天问起自己生母的下落,家人该作何解释?该向他明说你娘杀了你哥哥,已遭国法惩处?」
  「这——」
  「这实情,只怕再想隐瞒也是隐瞒不得。家人或许能避而不谈,但外人的口风哪守得了多紧?想打听绝对探得出真相。即便无意究明真相,一家人真能毫无隔阂地将这娃儿扶养成人?」
  或许真是如此。
  「况且,或许阿缝夫人的愧疚可借偿罪弥补,但一家人可没这么简单。出了个罪人,对家门清誉不可能毫无损伤。」
  「何必拘泥于体面?」
  「阿又,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咱们蒙羞大可一笑置之,但武士可是得靠体面吃饭的。武家一旦蒙羞,不仅可能得偿命,甚至可能是灭门或切腹哩。」
  「这……」
  这下又市也无话可说了。看来即便忍得再辛苦,或许终生隐瞒下去方为上策。但角助也说了,长此以往,对阿缝夫人将是一辈子的折磨。
  「看来—这是个心境的问题。」
  「因此可说是不愿隐瞒便无从解决,若欲解决,便得如你所说,上衙门伏法。但如此解决——可就有损失了。」
  「难道——现况无任何损失?」
  「当然没有任何损失。不,即便有损失,只要继续隐瞒,也能自动弥补。但真该继续将此事隐瞒下去?」
  角助抱头深思道。

  【贰】

  有人杀了继子?长耳露出一嘴巨齿说道:
  「看来又是一桩麻烦差事。爹娘儿女什么的,我对这类差事可不擅长。」
  「瞧你生得这副模样,当然是注定与爹娘儿女无缘。若是生下同你一样长相的子女,想必世世代代都要对你这祖宗怨恨不已。不不,生下你这家伙,想必对你爹娘便已是一桩灾难了。别说是爹娘生下你时给吓得魂飞魄散,只怕就连产婆瞧见你这张脸孔,都给吓得魂归西天了罢?」
  给我闭嘴,这下长耳的一副巨齿露得更是狰狞:
  「我出生时,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娃儿哩。据说生得一脸洁净无瑕,就连产婆见了都不住膜拜。幼少时常被人误认为女娃儿,夸我将来不是成个男戏子,便会是个男扮女装的戏子。唉,后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长大成人就成了这副德行。不过,毕竟是渐渐变丑的,想必是没让爹娘多吃惊。」
  以唱戏般的夸张口吻说完后,仲藏便高声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臭秃子,给我认真听好。」
  「还不都得怪你爱揶揄人?总而言之,有个稚嫩幼子夭折,着实教人心疼——而且这位委托人,看来似已无退路。」
  「你认为她已无退路?」
  「没错。唉,这位阿缝夫人,似乎这辈子就仅有继续隐瞒,勿让夫婿儿子察知,将杀害继子的真相带进墓中一途。唉,担罪而活,或许较伏法受罚更是煎熬,但这也是因果报应,自作自受。若对遇害之继子心怀愧疚,也就只能拿这充当惩罚了。」
  真得如此?又市双手抱胸地应道。
  「难不成有其他法子?」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长耳的,我不懂亲情是什么东西。我娘在我还小时,就随情夫不知去向。我爹则是个成天喝得烂醉又不肯干活的窝囊废。一次也没感激过他们俩将我给生到这世上,怨倒是不知怨过几回。但即便如此,我竟没恨过、也没诅咒过我爹早点上西天。」
  这是理所当然,长耳说道:
  「毕竟是同一血脉的父子。」
  「我想问的,正是这与血脉究竟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
  长耳一脸纳闷地问道。
  一每每想到自己和那臭老头也算血脉相连我就作呕,至于我娘,别说是长相,就连生得是圆的还方的也不晓得。」
  「即便如此,你也没诅咒过他俩早点上西天不是?」
  「是没有。不过这可不是为了血脉相连什么的。证据是每当我想到爹娘,既没半点儿怀念,也没半点儿思念。我爹死时虽没诅咒过他活该什么的,但也没感到丝毫悲痛或寂寞。想来我还真是没血没泪呀。」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你生父?」
  「没的事儿。若他是个外人,或许我还较容易感激他的养育之恩。若无血缘关系,也就无从恨起。总而言之,我之所以没打从心底怨恨这糟老头,并不是为了什么血脉相连,不过是看在和他毕竟有点儿缘分的份上。」
  「缘分?」
  「至少他也同我过了几年日子,让我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窝囊废。这家伙哪懂得怎么把小鬼头拉拔长大?就连自个儿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同情他都来不及,哪来的力气恨他?」
  缘分?仲藏耸了耸肩,蜷起硕大的身躯说道:
  「谁说有缘分就无从生恨了?」
  「那还用说。对一个人是好是恶,都得有缘分。相憎或相恋,都得先相识。之所以从没把我娘当一回事,反而是因为和她没缘分。从没认识过,想怨她也不成。」
  「原来如此。那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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