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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上-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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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拙。
读下去都很面善,因为这篇差不多是代表作,大家无有不读的,而且念起来
不但声调颇好,也有气势,意思深刻,文字流畅,的确是很漂亮的论,有志
写汉高祖或其他的论文的人哪能不奉为圭臬呢。但细看一下,也不必用什么
新的眼光,便觉得这确是小试利器,甜熟,浅薄,伶俐,苛刻,好坏都就在
这里,当作文章看却是没有希望的,因为这只是一个秀才胚子,他的本领只
有去做颂圣诗文或写状子而已。只可惜潜势力太大,至今还有多数的人逃不
出他的支配,不论写古文白话都是如此,只要稍为留心,便可随时随地看出
新策论来。在这时候如要参考资料以备印证,《东莱博议》自然是最好的,
其次才是《古文观止》。试帖诗与八股文不会复活的了,这很可以乐观,策
论或史论就实在没有办法,土八股之后有洋八股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八股出
来,我相信一定都是这东西的变种,盖其本根深矣。

我写这篇小文,并不是想对于世道人心有什么裨益,吾力之为微正如帝
力之大,如盂德斯鸠所说,实在我是一点没有办法。傅青主《书成弘文后》
云:“仔细想来,便此技到绝顶,要他何用?文事武备,暗暗底吃了他没影
子亏。要将此事算接孔孟之派,真恶心杀,真恶心杀。”我也只是说恶心而
已。

(二十六年六月七日,于北平苦住庵)

□1937年 
7月刊《宇宙风》44期,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后淡》

贺贻孙论诗

谢枚如著《课馀偶录》卷一有一则云:

永新贺子翼贻孙先生著述颇富,予客江右尝借读其全书,抄存其《激
书》十数篇收之箧衍。其《水田居文集》凡五卷,议论笔力不亚魏叔子,
且时世相及,而名不甚显,集亦不甚行,殆为易堂诸子所掩耳,要为桑
海中一作手,非王于一陈士业辈所能比肩也。有云:遵时养晦,藏用于
正人无用之时,著书立说,多事于帖括无事之日。(答李谦庵书)。贫
能炼骨,骨坚则境不摇,彼无骨者必不能不逢迎纷纭,无怪其居心不静
也。无骨之人,富贵尤能乱志,贫贱更难自持(复周畴五书)。有意为
闲,其人必忙,有意为韵,其人必村,此不待较量而知也(书补松诗后)。
安贫嗜古之意溢于言下,可以觇其所养矣。

《四库全书总目》一八一“别集类存目八”著录文集五卷,评云:

所作皆跌宕自喜,其与艾千子书云,文章贵有妙悟,而能悟者必于
古人文集之外别有自得,虽针砭东乡之言,而贻孙所以自命者亦大略可
见,特一气挥写过于雄快,亦不免于太尽之患也。

又一二五“杂家类存目二”著录《激书》无卷数,评云:

所述皆愤世嫉俗之谈,多证以近事,或举古事,易其姓名,借以立
议,若《太平广记》“贵公子炼炭”之类,或因古语而推阐之,如“苏
轼书曹孟德”之类。其文称心而谈,有纵横曼衍之意,而句或伤于冗赘,
字或伤于纤丽,盖学《庄子》而不成者,其大旨则黄老家言也。

《四库提要》对于非正宗的思想文章向来是很嫉视的,这里所说还算有点好
意。平景孙著《国朝文薮》题辞卷一中也有一则是讲《水田居文集》的,并
说及《激书》,文云:

子翼少工时文,与茂先、巨源、石庄诸公齐名,举崇祯丙子副贡生,
入国朝隐居不出,顺治丁酉巡按笪江上欲以布衣荐,遂改僧服。据叶擎
霄《激书》序,似卒于康熙丙子,年九十一矣。文笔奔放,近苏文忠,
集中史论最多,其文意制峭诡,有似柳州、可之、复愚者。《激书》二
卷,包慎伯最爱之,谓近《韩非》《吕览》,而世少知者。盖嘉庆中骈
体盛而散文衰,桐城派尤易袭取,慎伯与完庵、厚堂默深、子潇诸子出,
以丙部起文集之衰,故有取于是。其风实自阳湖浑李二氏昉,于是古文
复盛,至于今不衰。

看了这些批评我就想找《水田居集》来一读,可是诗文集未能买到,只搜得
其他五种,即《激书》二卷,《易解》七卷,《诗解》六卷,《骚筏》一卷,
《诗筏》一卷,《易经》我所不懂,《诗经》颇有说得好的地方。《四库书
目》十六“诗类存目一”著录《诗解》,评有云:

每篇先列小序,次释名物,次发挥诗意,主孟子以意逆志之说,每
曲求言外之旨,故颇胜诸儒之拘腐,而其所从入乃在钟惺诗评,故亦往
往以后人诗法诂先圣之经,不免失之佻巧,所谓楚既失之齐亦未为得也。
盖迂儒解诗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远,贻孙解诗又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近
耳。

其实据我看来这正是贺君的好处,能够把《诗经》当作文艺看,开后世读诗
的正当门径。此风盖始于钟伯敬,历戴仲甫、万茂先、贺子翼,清朝有姚首 


①《宇宙风》题作《论诗》。


源、牛空山、郝兰皋以及陈舜百,此派虽被视为旁门外道,究竟还不落莫,
《四库书目》中评万氏《诗经偶笺》云:

其自序有曰,今之君子知《诗》之为经,而不知《诗》之为诗,一
蔽也,云云。盖钟惺谭元春诗派盛于明末,流弊所及乃至以其法解经,
《诗归》之贻害于学者可谓酷矣。

我想这正该反过来说,《诗归》即使在别方面多缺点,其以诗法读经这一点
总是不错的,而且有益于学者亦正以此,所可惜者现今绍述无人,新文艺讲
了二十年,还没有一部用新眼光解说的《诗经》,此真公安竟陵派不如矣。
我们不必一定去爱古人;但有时难免有薄今人之意耳。

贺君说《诗》仍从序说,虽然只取古序发端一语,以为此外皆汉儒续增
不尽足据,其解释《诗》旨难得有新意思也是当然的,唯关于诗词颇多妙语,
如《卫风》“氓之蚩蚩”一诗,仍遵序云刺时也,解有云:

此篇与《谷风》篇才情悉敌,但《谷风》词正、此诗词曲,《谷风》
怨而婉,此诗恧而婉,其旨微异耳。且其列叙事情,如首章幽约,次章
私奔,三章自叹,四章被斥,五章反目,六章悲往,明是一本分出传奇,
曲白关目悉备,如此丑事却费风人竭力描写,色色逼真,所谓化工,非
画工也。今或从注说,谓必淫妇人自作乃能委悉如此,不知今古弃妇吟
经曹子建辈锦心绣肠从旁揣摩,比妇人声口尤为酸楚,况抱布贸丝车来
贿迁,分明是《出像会真记》,岂有妇人自供之理。

钟伯敬曰,子无良媒,滤之也,奔岂有媒乎。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亦谑之也,盖贸丝春时事也,此时已许之矣,故又谚之。古今男女狎昵,
情词不甚相达,但口齿蕴藉,后人不解,遂认真耳。

这里所说道理似均极平常,却说得多么好,显得气象平易阔宽,我们如不想
听深奥的文艺批评,只要找个有经验人略给指点,待我自己去领解,则此类
解说当最为有益了。《诗筏》一卷凡二百则,亦即以此气象来谈古诗,自《十
九首》以至明末。其自序云:

二十年前与友人论诗,退而书之,以为如涉之用筏也,故名曰《诗
筏》。今取视之,几不知为谁人之语,盖予既已舍之矣。予既舍之,而
欲人之用之,可乎?虽然,予固望人之舍也,苟能舍之,斯能用之矣。
深则厉,浅则揭,奚以筏为?河桥之鹊,渡则去焉,葛陂之龙,济则掷
之,又奚以筏为?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所极,送君者自涯
而返,君自此远矣。是为用筏耶,为舍筏耶,为不用之用不舍之舍耶?
夫苟如是而后吾书可传也,亦可烧也。

卷中佳篇甚多,意见通达,倾向公安竟陵而能不偏执,极为难得。略举其数
则如云:

不为应酬而作则神清,不为谄读而作则品贵,不为迫胁而作则气沉。
此虽似老生常谈,古今文人却没有几个人担当得起,上二是富贵不能淫,还
有许多人做得到,下一是威武不能屈,便不大容易,况威武并不限于王难耶。
又云:

公宴诗在酒肉场中露出酸馅本色,寒士得贵游残杯冷炙,感恩至此,
殊为可笑,而满篇搬数他人富贵,尤见俗态。惟曹子建自露家风,而应
瑒侍建章集诗末语不忘儆戒,颇为得体耳。大抵建安诸子稍有才调全无
骨力,岂文举正平见杀后,文人垂首丧气,遂软媚取容至此,伤哉。

《巷伯》之卒章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节南山》之卒章曰,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是刺人者不讳其名也。《崧高》之卒章曰,吉甫
作诵,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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