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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与文论-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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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师是痛苦而自尊的。他面对的是一颗伟大的心灵和难以对话的世界。他一遍遍抚摸老
师当年的墨迹,偶尔抬头瞥我一眼。

    他的目光今天犹在眼前。

    可是我凭感觉就跟定了导师。我自觉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边;我多么想用自己的躯体为他遮挡什么。那些沉默的长
夜难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吗?

    我已经捕捉到了他急躁而有力的心声,并且牢牢地记住了。

    没有人相信我们在沉默。“瓷眼”身边的人不止一次询问——那个人在做些什么?有人
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我:那个人可是暗中把刀尖指向“瓷眼”的,险恶之极,你要小心。

    我的心收得紧紧的,忍受着。

    他们放肆地往我的导师身上泼着污水,搜集他的一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们多么恐惧他啊!他们感到恐惧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我感到吃惊的还有,“瓷眼”身边的人如此之多,不仅是一般的势利之徒,不仅是年过
半百的官迷、各色不学无术的骗子、粗人、酒色之徒,甚至还有“纯情少女”。她们穿着牛
仔裤,不戴首饰,夏天穿着这座城市最漂亮的长裙,混在那帮污七八糟的人中间。她们年
轻,可是嗅觉极敏,一吸气就弄清了所有的气味,明白了所长“瓷眼”喜欢什么、反对什
么、仇视什么、心里正盼望什么人早死……她们娇滴滴地叫着“所长”,含沙射影地告状,
含情脉脉地看人……她们有几个是相当迷人的,可是她们坏得让人不敢去爱。她们大概天生
就是为蛆虫准备下的腐败的尤物。

    由她们出面刺探什么是非常方便的。果然有一个姑娘在我面前深情地诽谤起我的导师。
这之前她已经暗暗地出卖了我好几次,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不忍心怒斥一个美丽的姑娘,可
我实在不能忍受。我在严厉斥责她的同时也会有点小小的疼惜,觉得她太不幸了。

    我觉得她们简直都是一路货,卑贱到了极点。

    我懒得谈论人群中的这一类人——不合时宜地卷入丑恶的人们。在一个角落里,如果连
老人和少女也参与了阴谋,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格外荒诞、不可救药了。

    您可能会不解地问我:那么你的朋友呢?你为什么不谈谈自己的朋友?难道你和你的导
师连一个同情者也没有吗?

    我们当然有自己的朋友。我的导师如果这几十年来没有那些正直的人各式各样的维护,
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要知道他所处的环境是异常险恶的,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这种状况
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善。我对真正正直的人的要求并不苛刻,在我眼里,您的某几个学生绝
算不得正直的人。正直的人看上去并不一定勇敢,他们可以一声不吭,但却不会见死不救,
更不会把心交给魔鬼。他们从来没有附和那些无所不在的强大势力,有时就像哑巴一样。可
是我相信他们在时刻叮嘱自己,诱惑和胁迫都没能使他们移动。他们总算艰难地保住了心中
的洁净。这就是一种正直。他们用沉默抗议了强暴,这种沉默会让人时常感到,因为它有重
量。

    有人也曾沉默过,但那是轻浮的躲闪,没有重量。他们的沉默,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获
得乖巧说话的机会和权力。

    正直的沉默啊,它有金子一样的重量。

    正是这种重量长久地平衡了一个世界,使我的导师能够存在。他的存在是多么重要啊,
这儿不能没有他的身影。

    这一点不仅善良的人们明白,就连“瓷眼”也非常清楚。

    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肉体的消逝上。他只是没料到,人的精神是不会熄灭的,正像
那个死在黑暗年代的老人还要时常纠缠他、使他恐怖一样。

    他身边的人时不时地前来探询:那个人与你谈论过那个老人了吧?他在谈到老人死的时
候,是怎么说的?

    老胡师!当他们一次次提醒我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瓷眼”一伙加害的那位老人,而
常常是惨死于小城监禁地的口吃老教授。

    您的那几个学生把我的导师说成了处心积虑争夺权力的人,说什么当年的老所长一心钟
爱的这个人没有得到所长一职,而是落到了“瓷眼”手上,当然一直耿耿。所以他仇恨“瓷
眼”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一场争夺,那么双方都一样无聊;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他与
“瓷眼”等人简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瓷眼”呢!

    瞧瞧吧,这就是您说的“一心扑在事业上”的那些人,这就是“不介于无谓纷争”的那
些人!

    我从来不信那些心灵积满了污垢、对基本的是非失去判断能力的人最终会有什么“学
术”和“事业”。那是骗人的鬼话。“学术”和“事业”是两个好词儿,在这儿却被他们用
来遮盖自己的卑劣渺小。其实早在他们失去正义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谈论学术的权利。

    用那样的口气谈论我的导师,本质上是很残忍的。

    他们真的不懂得什么是强暴和无耻吗?他们真的对极度的丑恶视而不见、没有见到有人
在流血吗?不,这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什么都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们之所以故
意混淆视听,只能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心地的卑劣和残忍。他们没能适时做一个帮凶,那只
是因为他们比帮凶更胆怯也更狡猾。

    这就是我真实的、恰当的结论。尽管这也许会使您感到不快。

    接下去我要讲一点人所周知的事实,这些事实就连那些“正人君子”也不会否认——既
然无法否认,那么我们就有理由问一句:当发生这些的时候,“正人君子”们又在哪里?

    我的导师第三次吐血时,我和朋友们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管他再三拒绝,还是为他联系
了医院。他不去,我们又为他请了医生。没有经过好好检查,只是一般地看看,当然不会有
准确结论。结果还是当成一般胃病去治。他这病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容易使人麻痹。结果他
大把大把吃药,当年春天又率领勘查队到东部平原上去了。

    与此同时,○三所却在对他组织一场围剿。这听起来有点小题大做,可笑又不可理解,
但的确在发生。我相信“瓷眼”一直在做最后一击的准备,苦于找不到机会下手——没有由
头。他处心积虑,这会儿终于看准了时机。

    大楼上长期有一种淫荡的气氛在蔓延。这说起来足够幽默——一个大办公楼看上去按部
就班,上班下班,传达室门卫一应俱全,各种组织形式、小组会总结会样样俱在,提水擦
地、临时工勤杂工一个不少,怎么会那样呢?但实际上就是如此。一个新来乍到的人还带着
惯常思维,短时间内也许捕捉不到这种感觉。我刚来时只是觉得这儿有点奇怪,比如总有人
蹑手蹑脚地走路,神秘地微笑,用特别的手势打招呼等等。少女们衣衫鲜丽,做着大楼内的
各种工作;有时大楼内正欢声笑语,突然间死一样静寂……

    头儿“瓷眼”很慈祥,对女人尤其这样。他两只眼睛与常人不同,闪着一种陶瓷的色
泽;其中的一只眼略略外凸,僵硬而严厉,平时微笑的只是另一只眼睛。女人在他面前有一
种特殊的拘谨,他就努力使她们放松,有时不得不伸手抚摸对方的手和肩。女人对其害怕又
钦佩——他有多么神秘,简直太撩拨人的好奇心了。他竟然在这儿的学界算个有名的人物,
照片印在当地杂志上,那么隆重的大会他坐在中央……

    她们这会儿在近处看他,看见了他的白发、皱纹、凸起的那只眼发红的角膜、掺杂了白
色毛发的胡茬以及得到及时修剪的发白的鼻毛。他的年纪往往与她们的父亲差不多,与他在
一起有种安全和信托、一种探险般的快乐……“瓷眼”越来越放肆,她们哭了。“瓷眼”最
后不得不严厉地喝斥,她们才收住哭声。

    “你到办公室谈过话了吗?”她们之间有时诡秘地问一句,对方噘嘴,那就是谈过了。

    谈话是经常进行的。所长一个内部电话,就得去。走过深深的三道门,踏上花地毯、黄
地毯,最后是一张蓝幽幽的地毯。这儿还有一张双人沙发,大得像席梦思床似的。所长的工
作太忙了,太神圣了,然而却并不因此而变得麻木不仁,不食人间烟火。他善于利用各种机
会与群众打成一片,即便是刚刚从高中和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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