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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年轮-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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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党就是一个跨国革命组织。他们在广州召开会议并与中国总理共谋地区的合作
与互助,在异族同志那里得到无私的援助并感受到温暖的兄弟氛围。正是在这一
时期,除了政府在人力和物力方面的南援,包括中国红卫兵和知青在内的志愿革
命者们,也一批批跑到越南或缅甸去从事格瓦拉式的国际解放事业,甚至在那陌
生的远方喋血大地。然而民族国家仍然是绕不过去的政治载体和利益单元,人们
很快就觉得“印度支那共产党”这样的名称和“大锅饭”体制不合时宜,而分解
为“越南”、“老挝”、“柬埔寨”的革命组织之间不久就血刃相见,在中国与
越南之间,在越南与柬埔寨之间,边界冲突乃至大规模战争终于发生——其满目
新坟的前线场景曾使我深感刺痛。炮声意味着:工人有了祖国,现代化事业有了
祖国。马克思、列宁所痛恶的某种“爱国主义”终于复活,加上红色高棉的血腥
秘闻陆续得到曝光,于是,当年对印度支那以及亚、非、拉的国际主义无偿援助
在今天众多中国精英看来,如果不是可耻的政治罪恶,至少也是过于傻鳖和冤大
头的行为。

    我在小学时参加过声援古巴的游行,在中学时到火车站参加过援越物资的搬
运。我现在不再会有“输出革命”的盲从,但并不认为当年国际主义的远程关切
本身有什么可笑,更不认为一个以邻为壑寸利必争的国家就更具文明的高贵。中
国人现在钱多了,但白求恩式的热情可能比以前少了。在这一点上欧洲人看来比
我们强,至少很多英国人在香港回归中国时还能同中国人一起摇着小旗上街欢呼,
绝大多数中国人恐怕就难有这种“卖国”壮举。而且进入九十年代,欧洲共同体
成为超国家体制的又一次实验。事实上,正是在欧洲发生的这一进程,激发或者
复活着地球这一边诸多“中华经济圈”、“东南亚共同体”、“东亚共同体”之
类的想像,而著名的捷克自由派总统哈维尔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开始了他“民族
国家消亡”说的政治抒情。我们有理由相信,统一的欧洲,在银行、海关、部分
防务及部分外交等方面准国家化的欧洲,在牵制美国霸权和融合欧洲民族国家裂
痕方面,在推动欧洲乃至全球的经济文化发展方面确有伟大的前景。但一九九八
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冷冷地说过:“如果统一的欧洲对我
作为一个小国的公民不感兴趣,那么我对这样一个统一的欧洲也不感兴趣。”类
似这样的不和谐音,在葡萄牙、荷兰、丹麦等一些国家,在感到民族语言文化、
经济利益受到忽视和损害的弱势群体那里并不少见。这当然还只是内部的情况。
在这个共同体的外部呢?正是这个共同体不顾内部的激烈争议,用导弹和战机使
俄罗斯日益不安,并且用狂轰乱炸使南斯拉夫半废墟化地经济倒退了二十年到三
十年——而南斯拉夫本身也几乎是个微缩的共同体,作为东欧地区市场经济昨日
的先行者和优等生,这个多主体联盟,由民选的总统剥夺了科索沃阿族的自治权。

    白永瑞展望的“东亚”和“亚洲”,是比这些共同体更好的“东亚”和“亚
洲”么?

    冷战已经结束,市场经济释放着新一轮活力,这被看作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
内的大举光复,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麻烦和动乱,那也总是被很多人描述为
对资本主义人间正道的偏离或背离。在这些人看来,只有政治集权和计划经济才
意味着极端民族主义,才意味着侵略和战争,而这种旧症惟有“自由主义”的一
帖良药才可以救治。这样的看法有苏联在阿富汗和捷克的行迹为证,但还是过于
笼统,也过于乐观和时髦。他们忘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正是在市场经济的国家之
间爆发,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动者,恰恰是实行民主选举制的德国以及“维新”
成功的日本,而不是斯大林主义的苏联以及“维新”失败的中国。这样的文字虚
构也无法与我的个人经验接轨。我曾经去过东南亚、南亚等一些周边较穷的国家。
有意思的是,我的某些同行者无论在国境这边是如何的“启蒙”,如何的“自由”,
如何的热爱西方体制并且愿意拥抱全世界,但只要到了国境的那一边,只要目睹
邻国的贫穷与混乱,他们就无一不有民族主义乃至种族主义的傲慢和幸灾乐祸—
—非我族类的一切都让他们看不上眼。我相信,他们一直声言要拥抱的全世界不
过是曼哈顿,一定不包括眼前这些“劣等”而“天性愚顽”的民族;如果现在给
他们一支军队,他们完全有可能有殖民者的八面威风。

    /* 61 */第三部分国境的这边和那边(3 )

    在富人面前套近乎和讲团结,然后在穷人面前摆架子和分高下,这当然没有
什么难的。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民族主义,所谓民族主义只能指称
那些居然对抗现代文明潮流的行为,那些居然冲着西方发达国家闹别扭的行为,
包括挨了导弹以后跑到人家大使馆前示威的行为——似乎民族主义的示威比自由
主义的导弹更加危险。不难理解,“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的二元对立就是
这样建立起来的,似乎自由主义可以帮助人们克服民族主义,而民族主义将会扼
杀自由主义:“启蒙”与“救亡”的二元对立也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似乎“救亡”
曾经耽误了“启蒙”,而“启蒙”就一定得忌言“救亡”。我不能说这种叙事纯
属阴谋和搅局,也愿意相信这种叙事有一定的有效范围,但比起这些艰难的概念
工程来说,我更愿意听一个越南的笑话。这个笑话是说青年们在抗议美国入侵的
时候高呼口号:“美国佬滚回去!”但接下来的一句是:“把我们也捎上!”这
一显然出自虚构的政治笑话得以广泛流传,当然是因为它揭破了发展中国家很多
人的真实心态,揭破了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暗中转换——它们看似两个面孔而
实则一个主义,常常在很多人那里兼备于一身。于是这些人时而是悲愤的民族主
义者,这是因为他们觉得美国(或其他国家)正在妨碍他们过上好日子;时而又
是热情的自由主义者,这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跟着美国(或者其他国家)才能过
上好日子。他们既恨美国又爱美国,通常的情况是:这种恨由爱来“启蒙”(美
国幸福我们也得幸福,美国称霸我们也得称霸);这种爱也总是由恨的“救亡”
来实现(不扳倒美国我们如何能成为下一个美国或者与美国平起平坐?)。他们
常常被自己的影子吓一大跳,对自由主义或民族主义愤愤然鸣鼓而攻。

    这样说,并不是说所有的民族主义都与自由主义有瓜葛。历史上的资本主义
和社会主义,作为“发展”、“进步”的不同方式,都采用了民族国家这种政治
载体和利益单元,都得借重军队守土、法院治罪、央行发钞、海关阻截有害移民
和货品等一切利益自保的手段,也就都难免民族主义情绪的潮起潮落。在这里,
只要这种民族国家包藏着一种发展主义的强国梦想,它们就都可能在带来经济繁
荣和政治改良一类成果的同时,带来邻国深感不安和痛苦的对外扩张——这与民
族国家合理的自尊、自利、自卫常常只有半步之遥,这与合理的国际合作制裁暴
行也常常只有半步之遥。同样的道理,这种发展主义的强国梦想,也可以有一种
延伸和改头换面,比如给民族国家主义装配上地区主义和全球主义的缓冲器或者
放大器,带来“大东亚共荣”以及“印度支那革命”之类的实践教训。

    来自美国的德里克先生也参加了汉城会议。在听白永瑞发言的时候,他给我
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抄写着一首中国的流行歌曲:“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这首歌当然可以证明中国人并不缺乏一般意义的亚
洲意识,尤其是考虑到这首歌出现在一九八九年后中国遭到西方发达国家统一制
裁之际,当时的中国人当然更容易想起同洲伙伴。我对他说,正是这样,我一直
不担心中国人没有“亚洲”。在我看来,只要中国在奔现代化的道路上一旦与美
国、欧洲发生严重利益冲突,中国人的亚洲意识会很快升温,国土上没有美国军
队驻扎的中国难道不会比日本、韩国更容易“亚洲”一些?何况“儒家文明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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