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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灵魂而被爱:张爱玲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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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不无刻薄地刻画了这位校花同学的矫情与空虚,与其说她是来倾诉,不如说她是来炫耀,炫耀她有一份让她无聊的小灵魂变得厚重的伟大爱情。

同《色·戒》里那位校花王佳芝一样,殷宝滟不满足于只是做个美女,她有野心去占据更伟大的制高点。王佳芝投身革命,殷宝滟则在偶然认识了罗先生之后,天天去他家跟着他学习她不得要领的音乐史。

这位罗先生,古怪、贫穷、神经质,但他在美国欧洲都读过书,法文意大利文都有研究,对音乐史非常精通。他谁都看不起,对女人总是酸楚与怀疑的。但殷宝滟是个美女,是个离他很近很热切地跟他学习音乐史的美女,他放弃了因为害怕被拒绝先摆出来的那种酸楚怀疑,爱上了她。

她一开始的态度是我再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他吧?可他那对全世界都白眼向青天的架势,使他的爱,变成了一枚勋章,获得者是很难不骄傲的—她渐渐也觉得受用了。

她收到他与众不同的情书:“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贵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王后,我坟墓上的紫罗兰,我的安慰,我童年回忆里的母亲。我对你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我的滟—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即使仅仅在纸上……”

她过去收到的那些贫乏小男生的信怎能与之相比?

“没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而且她以为这爱是可控的,是“听话的”爱,以为他可以永远在距离之外爱着她,她只管毫发无伤地享受就是了。

他绝望,暴躁地在家中和妻子吵架,她被仆人请去劝架—他们两口子一吵架,女佣都是打电话找她来劝,“他就只听我的话!”

如是三年,他终于亲到她的嘴,之后又想别的,她感到恐慌以及被亵渎,原来她并不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但她还是贪恋他的爱,他们甚至谈到他去离婚。一时离不掉,他俩都很痛苦。

后来有一次两口子吵架,连老妈子都看不过眼了,说:“我们先生也真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肚子了—三个月了哩!”

看来罗先生也并不只是一味地痛苦。但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离开了罗先生的殷宝滟,面对她的老同学,作家“爱玲”,把这些一带而过,泪水汪汪地说她是怕伤害到他的妻儿,才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他有三个小孩,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牺牲了一生的幸福罢?”

“太阳光里,珍珠兰的影子,细细的一枝一叶,小朵的花,映在她袖子的青灰上。可痛惜的美丽的日子使我发急起来。‘可是宝滟,我自己就是离婚的人的小孩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并不比别的小孩子特别地不快乐。而且你即使样样都顾虑到小孩的快乐,他长大的时候或许也有许多别的缘故使他不快乐的。无论如何,现在你痛苦,他痛苦,这倒是真的。’”

“她想了半天。‘不过你不知道,他就是离了婚,他那样有神经病的人,怎么能同他结婚呢?’”

“我也觉得这是无可挽回的悲剧了。”

请原谅我大段引用原文,这几段实在太反高潮了,可以作为许多“遗梦”“碎梦”背后的老实话。殷宝滟和罗先生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有神经病的人”,跟他离不离婚没太大关系,他们痛苦地讨论离婚什么的,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样更有悲剧之美吧。这结尾横扫过来,使前面那缠绵情调变成了一个笑话,若主人公有原型,那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按照张爱玲的写作习惯,他们当然是有原型的,男主角我们已经知道,女主角则是一个名叫成家榴的女子。张爱玲给宋淇的信里,也点明了这一点。

傅雷的儿子傅聪和傅敏接受记者采访时都承认,他们父亲的生命里,出现过这位成家榴。她是个美丽迷人的女子,非常出色的女高音,与张爱玲文中所写的“在水中唱歌,义(意)大利的‘哦嗦勒弥哦!’(‘哦,我的太阳!’)细喉咙白鸽似的飞起来,飞过女学生少奶奶的轻车熟路,女人低陷的平原,向上向上,飞到明亮的艺术的永生里”吻合。

傅敏回忆:“只要她(成家榴)不在身边,父亲就几乎没法儿工作。每到这时,母亲就打电话跟她说,你快来吧,老傅不行了,没有你他没法儿工作。时间一长,母亲的善良伟大和宽宏大量感动了那位女士,她后来主动离开父亲去了香港,成了家,也有了孩子。”

也与张爱玲所写的不谋而合。

成家榴和傅雷,何时何地认识的已经不得而知,《殷宝滟送花楼会》里说殷宝滟跟同学去听课,在课堂上认识了罗先生,宋以朗认为这是小说家言,因为成家榴的姐姐成家和与傅雷是邻居,都租住宋淇家的房子。

但宋以朗又说傅雷搬到宋家的房子是在1947年,这时成家榴已经被张爱玲那篇小说吓得去了内地,他们的交情应该不是因比邻而起。

根据现有资料,应该是成家和介绍的。

成家和,刘海粟的第三任妻子,香港明星萧芳芳的母亲,曾就读于上海美专。1931年,她和同学赵丹误以为傅雷反对学生抗日,在教室里跟他发生了冲突。不打不相识,一场误会之后,他们成了朋友,成家榴十有八九是成家和介绍认识的,与小说中所言去学校时探望女友认识的相去不远。

张爱玲也在给宋淇的信里,说殷宝滟就是成家榴。她们曾经是同学。

每一条都对得上,张爱玲没做任何技术处理,当事人几乎是裸身出镜,反响可想而知。张爱玲振振有词地说,是她要我写的,可是人家没让你写成这副德行。“殷宝滟”原指望自己成为琼瑶小说里那种又美丽又崇高的女主角,看了这个自然是当头一棒。更要命的是,她接下来还要给“罗先生”一个交代,给她长达数年的爱情一个交代,她该如何交代?

只能是逃走了,逃到内地去,匆忙嫁了个空军,很快离婚。张爱玲一篇不长的小说改变了这女子的命运,这倒没什么,我们的命运经常被一些小事改变,她懊悔她毁掉了殷宝滟也就是成家榴和傅雷的爱情,那爱情虽然有点儿矫情,但也是爱情啊。

2。出卖傅雷,是存心还是无意

如前所说,张爱玲能忏悔,也算难得,可我仍有个疑问,张爱玲写这篇小说,只是作家的积习使然吗?该文发表于那篇署名迅雨的评论《论张爱玲的小说》之后,她知道迅雨就是傅雷吗?如果她知道的话,那这个小说就有点儿报复的性质了。

1944年5月,署名迅雨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在《万象》上刊登;7月,张爱玲回敬了一篇《自己的文章》,为评论里批评的那几篇小说辩护;11月,张爱玲在《杂志》上发表《殷宝滟送花楼会》,时间点如此契合,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傅雷一边和成家榴分着手,一边写着评论,成家榴转身去找老同学张爱玲倾诉,傅和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这么一种交集。所以宋以朗说,张爱玲写《殷宝滟送花楼会》时,并不知道傅雷就是迅雨,张爱玲是后来到了香港才从宋淇那里听说的,她有点儿惊奇,但也没深究。

这种可能也有。但是,我们要知道,傅雷的那篇评论,是交给柯灵发表的,柯灵跟张爱玲交情不浅,《小团圆》里以他为原型塑造的那位荀先生,又特别爱在女主人公面前说文坛掌故,那么,他把这个大秘密八卦给张爱玲听完全有可能。

就算他不说,当时也有小报指出迅雨就是傅雷。当时有份《光化日报》发表过一篇《小报上的女作者》,里面写道:“《万象》曾提拔了几位女作家,其中有几位,平心而论,她们只是文章的学作者,暂时还不能称作‘女作家’的。张爱玲出道的迟,可是都红过她们,著名的翻译家傅雷先生曾在《万象》上写过一篇评论,格外叫人侧目。”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张爱玲一定知道迅雨是傅雷,柯灵也有讳莫如深的时候,张爱玲也可能凑巧没看到这份报纸,但《殷宝滟送花楼会》里有些词,是故意跳出来告诉有心人,这篇小说就是冲着《论张爱玲的小说》来的。

《论张爱玲的小说》开头就写道:“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殷宝滟送花楼会》里罗先生也说:“在这样低气压的空气里……”点明罗先生和迅雨一个腔调,而她心知肚明罗先生就是傅雷。

《殷宝滟送花楼会》里,说罗先生面对女人的态度是酸楚的,张爱玲回敬傅雷的文章《自己的文章》里也说,斗争是动人的,因为它是强大的,而同时也是酸楚的。她拐弯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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