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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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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叫他弟兄们会会。”说话不及,张正心与孔宅外甥、表侄一起儿后生,也到前厅为了见面之礼。为礼已毕,同与孔缵经引的绍闻,向后边去了。
  张类村道:“老哥轻易还进城来游游哩。”惠养民道:“弟素性颇狷,足迹不喜城市。”张类村道:“乡间僻静,比不得城市烦嚣,自然是悠闲的。”惠养民道:“却也有一般苦处,说话没人,未免有些踽踽凉凉。时常在邵静存那边走走,他也是专弄八股的人,轻易也说不到一处。”苏霖臣道:“老哥近日所用何功。”惠养民道:“正在《诚意章》打搅哩。”程嵩淑忍不住道:“《致知章》自然是闯过人鬼关的。”孔耘轩急接口道:“小婿近日文行如何?自然是大有进益。”惠养民道:“纷华靡丽之心,如何入见道德而悦呢。”孔耘轩道:“全要先生指引。先要教谢绝匪类,好保守家业。那个资性,读不上三二年,功名是可以垂手而得的。”惠养民道:“却也不在功名之得与不得,先要论他学之正与不正。至于匪类相亲,弟在那边,也就不仁者远矣。”孔耘轩道:“好极,好极。”
  说话中间,小厮已排肴核上来。大家离座,在院中闲散。
  程嵩淑看见甬道边菊芽高发,说道:“昨年赏菊时,周老师真是老手,惟他的诗苍劲工稳。类老,你与刻字匠熟些,托你把那六首诗刻个单张,大家贴在书房里记个岁月,也不枉盛会一番。”张类村笑道:“只为我的诗不佳,所以不肯刻稿儿,现存着哩。若说与刻字匠熟,那年刻《阴骘文》的王锡朋久已回江南去了。”
  小厮排列已定,请客上座。须臾盘簋前陈,惠养民屡谢了盛馔,孔耘轩谦不敢当。席完时,又设了一桌围碟,大家又同入席饮酒。程嵩淑道:“今日吃酒,不许谈诗论文,只许说闲散话,犯者罚酒一大杯。”孔耘轩也怕惠养民说些可厌的话,程嵩淑是爽直性情,必然当不住的,万一有一半句不投机处,也觉不好意思的。便说道:“这也使得。”因取一个杯儿放在中间,算个令盅。张类村道:“古人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如何饮酒不许论文。”程嵩淑道:“犯了令了。”
  张类村道:“还照旧日是一杯茶罢。”惠养民道:“这个令我犯不了,我一向就没在诗上用工夫。却是古文,我却做过几篇,还有一本子语录。小徒们也劝我发刊,适才说刻字匠话,我不知刻一本子费多少工价哩。”张类村道:“是论字的。上年我刻《阴驾文注释》,是八分银一百个字,连句读圈点都包括在内。”惠养民道:“那《阴驾文》刻他做什么?吾儒以辟异端为首务,那《阴鸳文》上有礼佛拜斗的话头,明明是异端了。况且无所为而为之为善,有所为而为之为恶,先图获福,才做阴功,便非无所为而为之善了?”程嵩淑笑道:“老哥进城设教,大约是为束金,未免也是有所为而为的。”惠养民道:“孔门三千、七十,《孟子》上有万章、公孙丑,教学乃圣贤所必做的事,嵩老岂不把此事看坏么?”
  恰好谭绍闻出来说道:“天晚了,老师回去罢?”孔耘轩也不肯深留,大家离席起身。惠养民谢扰时说:“耘老果品极佳,恳锡三两个。有个小儿四岁了,回去不给他捎个东西,未免稚子候门,有些索然。”孔耘轩道:“现成,不嫌舍下果子粗糙,愿送些以备公子下茶。”惠养民笑道:“府上内造极佳,甜酥人口即化。只为这个小儿资性颇觉伶俐,每日可念《三字经》七八句,不给他点东西儿,就不念了。来时已承许下他。”
  张类村道:“将来自是伟器。”苏霖臣道:“渊源家学,并不烦易子而教,可贺之甚。”孔缵经从后边包了一包儿拿将出来,惠养民道:“两个就够,何用许多。”遂一同送出,惠养民与谭绍闻一齐上车而去。苏霖臣家中有车来接,亦遂同家人而去。
  原来惠养民娶的再醮继室生的晚子,心中钟爱,露丑也就不觉了。这正是:从来誉子古人讥,偏是晚弦诞毓奇;明是怜儿因爱母,出乖惹笑更奚辞。

第三十九回 程嵩淑擎酒评知己 惠人也抱子纳妻言
  话说孔耘轩与诸友送的惠、谭师弟归去,程嵩淑向张类村道:“类老,咱回去再坐坐罢?”孔耘轩道:“正好。”一同回来,进了客厅。程嵩淑道:“我也要掉句文哩,耘老听着,竟是洗盏更酌,浇浇我的块垒,强似那‘羯鼓解秽’。孔耘轩道:“我知道程兄酒兴尚高,原就想请回来再吃几杯儿。”因命弟缵经另续残酌,又揩抹桌面,点起蜡烛,重新整上酒来。
  张类村道:“我陪茶罢。”程嵩淑道:“类老,你先说古人樽酒论文,原是佳事,但座间夹上一个俗物蠢货,倒不如说闲散话儿。你看老惠那个腔儿,满口都是‘诚意正心’岂不厌恶煞人。”张类村道:“论他说的却也都是正经话。”程嵩淑道:“谁说他说的不正经了?朱子云,舍却诚意正心四字,更无他言。这四个字原是圣学命脉,但不许此等人说耳。我先是一来为是谭学生现今的业师,耘老特请的客;二来我怕犯了名士骂座的恶道,不然我就支不住了。”孔耘轩道:“诚意正意许程朱说,不许我们说;许我们心里说,不许我们嘴里说;许我们教子弟说,不许对妻妾说。诚意正心本来无形,那得有声。惠老是画匠,如医书上会画那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的心肝叶儿。”程嵩淑笑道:“你先也只怕后悔错请下我这陪客?”孔耘轩道:“请谭亲家哩先生,岂有不请三位之理。就娄潜斋在家,今日也要请的。咱们岂能忘孝移于泉下。”说罢,三人都觉恻然。
  却说程嵩淑因孔耘轩说到娄潜斋,便说道:“这潜老才是正经理学。你听他说话,都是布帛菽粟之言,你到他家满院都是些饮食教诲之气,所以他弟兄们一刻也离不得,子侄皆恂恂有规矩。自己中了进士,儿子也发了,父子两个有一点俗气否?即如昨日我的东邻从河间府来,路过馆陶,我问他到馆陶衙门不曾?他说:‘与娄潜斋素无相交,惹做官的厌恶,如何好往他衙门里去?’因问潜斋政声何如,敝邻居说:‘满馆陶境内个个都是念佛的,连孩子、老婆都是说青天老爷。’无论咱知交们有光彩,也是咱合祥符一个大端人。二公试想,咱们相处二十多年,潜老有一句理学话不曾?他做的事儿,有一宗不理学么?偏是那肯讲理学的,做穷秀才时,偏偏的只一样儿不会治家;即令侥幸个科目,偏偏的只一样儿单讲升官发财。所以见了这一号人,脑子都会疼痛起来。更可厌者,他说的不出于孔孟,就出于程朱,其实口里说,心里却不省的。他靠住大门楼子吃饭,竟是经书中一个城狐社鼠!”张类村道:“嵩老说不会治家,其实善分家;不会做官,却极想升官。”程嵩淑道:“这还是好的。更有一等,理学嘴银钱心,搦住印把时一心直是想钱,把书香变成铜臭。好不恨人。”众人不觉哄堂轩渠大笑起来。程嵩淑酒性才高,豪气益壮,又说道:“数人相交,原可以当得起朋友二字。但咱三人之所以不及潜老者,我一发说明:类老慈祥处多断制处少,耘老冲和处多棱角处少,我便亢爽处多周密处少。即如孝移兄在日,严正处多圆融处少。惟娄兄有咱四人之所长,无咱四人之所短。城内死了一个益友,又走了一个益友,竟是少了半个天,好不令人气短。”
  孔耘轩道:“改日相约,竟往馆陶看看娄兄去。”张类村道:“咱就来年定个日期,离咱祥符也不甚远。”程嵩淑笑道:“到他衙门,先说俺们是来看你的,不是来打抽丰的。临行时每人四两盘费,少了不依,多了不要。咱们开个我不伤廉,他不伤惠的正经风气。”孔耘轩道:“嵩老讲了一场理学,可谓允当。但咱祥符城中还有一个大理学,偏偏遗却。”程嵩淑道:“谁呢”孔耘轩道:“请再想。”程嵩淑把脸仰着道:“我竟是再想不来。”孔耘轩道:“我说出来二公俱要服倒。”程嵩淑道:“你说。”孔耘轩道:“可是谁呢,娄潜斋令兄。”程嵩淑连点头道:“是,是,是。这个理学却一发不认得字。”张类村道:“也难得这位老哥,只是一个真字,把一个人家竟做得火焰生光的昌炽。”程嵩淑道:“那些假道学的,动动就把自己一个人家弄得四叉五片,若见了这位老哥岂不羞死。尚恐他还不知羞哩。”
  三人豪谈未已,各家灯笼来接。张正心搀着伯父,程嵩淑亦起了身,孔耘轩兄弟相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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