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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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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她露出面目,不禁哈哈狂笑。五丫头无以解嘲,一眼看见贺紫苓尚躲在屋后,飞也似追去。贺紫苓深恐被她捉住,一面说道:“扯去手帕就不算。”一句话未完,脚下忽然踏了一个空,扑通一声,猛然堕落在一个坑里,只觉得满颈满脸都是粪汁。屏着气,立在里面,只喊得一声阿呀,五丫头刚刚追到此处,见贺紫苓已跌人粪窖,这粪窖周围有个小池大小,原是余着许多陈粪预备浇灌菜圃,上面积了一层厚膜,又被秋来落叶堆积满了,贺紫苓误当他是平地,所以跌入里面。幸喜却不甚深,贺紫苓已站在坑中不能开口,只管伸着两手望上划。五丫头吃惊不小,拚命的喊了一声。众人不知何事,齐打伙儿拢来,见这光景无法可措。忙齐集了村中壮汉,便连小金山寺中仆从,也都闻信过来。大家七手八脚,不顾污秽,将贺紫苓从粪窖中拖起。贺紫苓睡在地上只是哼,原来腿已跌闪了。鬓发之间,均是黄澄澄的,还只管向口是顺淌。贺紫苓连连作呕。马福良却拍掌大笑说道:“小贺适才偏是吃的猪头,莫要将他呕出来,便老大可惜了。”

  此时贺紫苓再也不能回答,却是五丫头十分不忍,别人都掩着鼻子,不肯替他收拾,只有自己奋力代贺紫苓扯脱了外面污衣,又命人烧了许多热水来,着实将他头脸一洗。天气寒冷,贺紫苓身上只剩了一件小袄子。臧太史创议,各人脱下一件衣服给他穿起来。头上便戴了小顺子一顶毡帽,脚下穿了五丫头的花鞋。用了一座竹床,将贺紫苓睡好了,备了四个人抬入北城,大家送他回至宅内。是夜一场豪兴,遂都为着他大家垂头丧气。次日此事遍传城内,遂有些轻薄子弟编了几首小词,贴在校场他们常时聚会的一个茶社门首。那几首词却也说得发笑,在下却还记得,不妨写出来给大家看看。

  调寄望江南平湖好,好个女儿家。浴粪莺娇藏柳叶,集腥蝇小聚花,风物自清华。平湖好,相对两沉吟。妾自有情怜傅粉,郎疑此窟不销金,莫道是无心。平湖好,三五作迷藏。莫怪一时权逐臭,谁教平日惯偷香,果报算无常。平湖好,吓得大家呆。报道何仙今堕落,化为李拐好重来,呢倩美人抬。平湖好,旧事懒重提。柳絮飘零终圊溷,莲花生小出淤泥,小劫不为奇。平湖好,谁掘陷人坑。此鼎不堪稍染指,同衾可否记销魂,风味请郎分。平湖好,蓦地起喧哗。直上宛同龟据岸,横拖想学蟹爬沙,坑死我侬他。平湖好,此日见交真。真个解衣衣到我,不堪分食食他人,抬进北门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老梅克除夕渡慈航恶顾三中秋劫喜轿

  有一年隆冬天气,严寒凛冽,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三日三夜不曾住,那鹅毛片儿平地上便同白银般高了几尺。檐栖冻雀,村断荒鸡。这一场雪中,也不知杀了许多生命。刚刚交着除夕,那乡绅人家,可省则剩也不上街去置买什物。贫户更不用说了,闭着两扇板门,除得蹩着这一个饿肚皮,与寒气交战,那里还敢伸头去向道路上望一望。因此上一座繁华城市,忽忽变成阴森惨淡鬼境一般。其时已将入夜,虽是彤云如墨,一街积雪却也照得明亮。只是北河下荒僻去处,一拐一拐的走过一个人来,扑着迎面北风,整团的雪花,直向他破领里只管掼进去。那人把头缩得如刺猬一般,双手抖战,拎着前面衣襟,约莫裹了有升把糙米,高一足低一足,十分狼狈。无奈这一带地方坑陷最多,人已饿得头昏眼花,又被这云光照得不辨东西南北,一个失足,早已跌落在一个深坑里。脊背朝天,已把那冻雪,印成五尺来长的人模子。这个人便有十分性命也该死去九分九厘,剩了一厘的希望。却是因为离不多远,有座礼拜堂,内中有个看守礼拜堂大门的老者,名字叫做梅克,因为天寒无事,走出来将要闭门,猛见远远雪地里搁着一顶破帽子。业已被雪薄薄遮了一层,心知连日路途上常有饿殍,一念之动,也怕是有人落难,便冒雪走上来,瞧得一瞧,见那个人身下又被雪没了,幸喜露出一只光腿,梅克弯着腰扯了一扯,已是不动。看他脸色尚未呆白,于是连拖带拽,将他弄进自己一所门房屋内,那个人经屋内暖气一漾,遂已醒转。梅克便将茶壶里热茶,倾下一盏,递给他喝了,又命他将外面湿衣脱下,取了一件絮袄给他穿着,便问那人:“你叫甚么名字?住在何处?”

  那人眼泪直流,且不暇答应,转走过来将湿衣抖得一抖,说:“我的米呢?”梅克道:“你已经跌了,那里还保得住米。”那人哭起来说:“没有米我的母亲要饿死了。”又抬头望着梅克道:“梅伯伯,你认不得小人,小人却认得梅伯伯。小人便住在前面一条街上,大前年同母亲落难到此。小人原是徐州人氏,便在此处开了一座饼铺子。”梅克笑道:“原来你就是卖饼阿三,你是姓顾。你往常也曾到这里卖饼,怪道模样有些相熟,连日怎么不见你来此处,到拣在这雪地里跑,不遇着我、几乎不把小命儿丢了。”

  顾阿三道:“说来不怕梅伯伯笑,我连日不能上街卖饼,一者为的我母亲病了,二者天寒地冻,几个本钱都被母子两个吃光。今早将小人盖的一床破被,押在当铺里,押了一百铜钱,买了两升多米,预备回去煮一锅薄粥,母子两人度度残岁,究竟也是个新年模样。如今被是没了,粥又吃不到嘴。”

  阿三说到此声气已极呜咽,底下的话,便说不出来。梅克也叹道:“阿三,你也不要伤心,只都是生前罪孽,我在先当扫地夫,不是同你一样。后来得天主怜悯,将他的荣光照着我,我才有今日这般幸福。我看你穷得如此可怜,中国人满口里诵经念佛,也不见有人怜惜你一二。你若肯拿定主意,我便引你去见一见我们客教士,求客教士替你在天主前忏悔忏悔罪过,或者可以从此得了好处。”

  顾阿三道:“有饭吃么?”梅克道:“岂但吃饭不消愁得,便将来要钱挥霍也是容易。”阿三大喜说:“梅伯伯若肯与小人作成,小人感谢不荆但是往常听见人说,归服天主,要吃甚么丸药。吃了丸药,眼睛便转绿了,遂认不得菩萨,遂认不得祖宗,这话可真么?”

  梅克哈哈大笑道:“那里来的这些鬼话,你归服了天主,你的灵魂自然悔悟,自然不相信这些邪说。那里有甚么丸药,我亦听人说过,说这丸药吃下肚腹,肚腹里便藏了一个小洋人,若是那人翻悔,小洋人便吃他脏腑,无论没有这个道理,你想我们教士何等尊贵,何等威严,岂肯同寻常百姓做这些把戏,停会子你试看便晓得了。”

  梅克此时又在厨里取出几片面包,倾了半杯牛奶,递给阿三,命他在室里坐着。自己披了一件斗篷,替他在客教士面前禀白。阿三见这室内精美非常,热烘烘的燃着一盆炭火。自念世间乃有如此洞天福地,正在韵羡,梅克已笑着进来说:“阿三你好造化,客教士很愿意救护你,此时正在堂上等着呢。我这里有一件长衫,你先披着,见了客教士,也不用磕头,只须把你短帽子扯了下来,就算磕头了。他说的话,你都答应着。”

  顾阿三一一领命,心里十分忐忑,只得随着梅克走出来。室外阵阵寒威。那雪花仍是搓棉扯絮。阿三又不由牙齿索索的抖起来,穿过两重房屋,才看见一座高拱华堂。刚跨得一层台阶,只见金碧辉煌,案上陈设,也不辨是金是玉,当中悬了一个大月亮儿光芒四射。悄悄的正瞧不出客教士立在何处,梅克低低说道:“脱帽脱帽。”阿三忙一把扯了帽子,呆呆的对着梅克。梅克指指上面,阿三才见客教士翘着两撮黄须,挺然直立,口里学着不甚完全的中国话说:“你……是不是阿三……顾……是不是。……”阿三忙答道:“小人不错。……”

  客教士又道:“你是不是情愿依天主的话?天主保佑你的灵魂,享天堂里的幸福。你以前的罪,天主教你洗净,可是不是?天主是慈悲你们的,你们服从了天主,天主保佑你们的灵魂,知道天主的好处,知道天主有最大好处。”

  阿三到此更没有话说。只见客教士又望着梅克咕噜咕噜几句,梅克连连答应了,几个爱斯爱斯,一把扯着阿三退出堂外,又领他到自己室里来笑道:“我的哥,我们从今是平等的人了,你好不造化。客教士可怜你贫苦,命我给你十块洋钱回去过年。今天是礼拜三,等来年初四你起个清早,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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